正文 試論臧克家的詩歌形式觀(2 / 3)

時隔不到20年,臧克家在《光明日報》文學專欄第95期上,發表了《新詩形式管見》一文,一反過去認為聞一多的有些詩“有時不免弄得有些削足適履,阻礙詩的情意更舒暢地表達”,新月派詩歌的形式“本身僵硬板滯,不易為群眾接受”的觀點,全盤肯定《死水》,認為“其中的作品,雖然格律嚴,但讀起來卻覺得精而美,並無生硬僵死之感”。他再次提出了魯迅和毛澤東關於新詩形式的主張,特別是毛澤東關於在民歌和古典詩歌形式的基礎上發展新詩的主張,並從中“揣摩會意”,“大體虛擬出一個模式”。這個模式是這樣的:“一首詩,八行或十六行。再多,擴展到三十二行。每節四句,或五句,或六句。每行四個節奏,間行或連行押大致相同的韻。節與節之間大致相稱。”這與他原來的主張,是大不相同的,可以說已走進了小胡同。新詩一旦衝出古典詩歌的窠臼,正如臧克家自己說的,“野馬跑慣了,不願帶籠頭”。當代的生活,當代人的思想和感情,已無法用僵死的形式加以羈絆、束縛。他的這一主張,理所當然地受到冷落。

為什麼臧克家關於詩歌形式的主張從前期比較切合實際,到後期走進了小胡同,以至於拋出“管見”這樣的觀點呢?筆者以為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第一,對毛澤東關於新詩形式觀點亦步亦趨的附和,這是最直接的原因。毛澤東說“精煉、大體整齊、押韻”,他就著文闡釋,並把形式的界限定在“大體”上。而當毛澤東給陳毅的信一發表,內中有“很可能從民歌中吸取養料和形式,發展成為一套吸引廣大讀者的新體詩歌”,他便“雷厲風行”,為之設計。他說,要“從毛主席一再的指示中……認真想一想,新詩應該寫成什麼樣子。”而他“想一想”的結果,是“應該寫成短小、精煉、生動、活潑,像民歌、像古典詩歌,但又不是民歌,不是古典詩歌,而是吸取他們的養料和形式,發展成為相對固定的,為廣大人民群眾所承認所喜愛的一種新體詩歌”。這段話,算是對“管見”的補充,也透露出他設計新詩形式的動因。

毛澤東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他的許多思想被實踐證明是偉大的、正確的,是我們行動的指南。他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傳統文學有精深的造詣,特別是在舊體詩詞的創作上有很高的成就。但在新詩方麵,他沒有充分的時間去研究,連他自己也說,“很可能”怎樣怎樣,很謹慎。不是指示,也不應該是指示。我們絕不應將他的觀點教條化,因為毛澤東畢竟在研究新詩方麵少有建樹,他甚至沒有寫過一首新詩。不能不加分析,“步步緊跟”。

第二,古典詩歌及新月派詩歌的消極影響。繼承古典詩歌的優秀傳統是對的,但將其僵化,用屬於“那一時期”的文學模式來套今天的新詩,不符合文學發展的規律。因為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文學,一個時期的文學自然就有一個時期的文學形式。

關於古典詩歌的影響,臧克家自己說:“我是一個十分喜歡舊詩的人,在自己的習作裏也顯然受到了它的影響。”翻閱他的作品,可以看出,古典詩歌的傳統貫穿了他一生的創作。他出身於書香門第,他回憶說:“父親入了新式學校,與我族叔結為詩社,與外村寫詩的人結交,賽詩。”他本人“七八歲延師讀舊書,十二歲入初級小學之前,就熟讀古文六十多篇、古典詩歌多首”。他古典文學基礎是極深厚的,對於古典詩歌的愛好,始終不渝,以至老年,外出時仍帶著《唐詩三百首》。在詩歌的凝練、含蓄、雋永、醇厚等方麵都得力於古典文學的功底。這是事情的一個方麵。另一方麵,也產生了消極的影響,即古典詩歌那種嚴格的格式,把他囿入了框框,變成了他的枷鎖,以至使他流連忘返,處處以其為圭臬。借鑒是為了創造新東西,新詩應當有它自己發展中約定俗成的理想形式,而且應當是豐富多彩的,對古典詩歌和民歌最多是借鑒而已。

另外,臧克家也承認,在形式方麵“受了聞一多先生‘死水’的影響”。他接近過新月派,對新月派的新格律詩很熟悉,基本上也是推崇的。他先以為這種新格律詩是有意義的嚐試,後來在《新詩形式管見》一文中,更拿它作為創新體的母本之一。新月派詩歌的形式到底怎麼樣呢?用聞一多先生的話說,是戴著鐐銬跳舞。在思想解放的今天,在人類思想文化越來越豐富的年代,有誰想戴鐐銬上舞場呢?戴著鐐銬又怎能跳出優美的舞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