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是一個詩人,又稱得上一個詩歌理論家。他寫過很多詩歌理論文章,對詩歌的內容、風格、寫作技巧、詩歌發展史等闡發了自己的見解,尤其在詩歌形式方麵,論述頗多,形成了較完整的體係。
一
臧克家說:“詩的內容和形式是不能分離的,就像人們的精神和肉體不能分離一樣。內容沒有形式就得不到表現,形式脫離內容就失去了生命。”這種觀點是符合文藝規律的,是充滿辯證法的文藝觀。他在分析某些作品時,認為有的作品內容雖好,但形式上有缺陷,不足取。另一些作品形式很美,但內容空虛,這種詩,也隻是紙紮的花,“好看,卻沒有生命”。他早期的寫作實踐,基本上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進行的。試讀《老馬》《罪惡的黑手》《有的人》等詩,其內容和形式是結合得極好的。
臧克家對幾十年來新詩形式作了概括和總結。他認為,新詩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但總的說來,可以分為格律詩和自由詩兩種。他所謂的新格律詩,是指每一首詩分成若幹節,每節分成若幹行,每行分成若幹音組,節與節、行與行都要對稱、整齊,要押韻。這類詩,他舉聞一多的《死水》為例。他還認為,民歌和快板也可列入這一類。另一種是自由詩,他說,自由詩雖然格式不固定,但它有旋律,雖不講音組的整齊,但要求音節的調和。他認為,縱觀幾十年的新詩創作,形式不外以上幾種。臧克家關於新詩形式的標準似乎過嚴,劃分還不夠細致。以他的標準衡量,賀敬之、郭小川等人的樓梯詩,艾青的有些不押韻的詩(如《大堰河,我的保姆》)就要被劃入另冊,不稱其為詩了。顯然,他的框框太小。
臧克家在詩歌形式研究方麵做的一件很有益的事,是他係統地歸納總結了新詩形式上存在的弊病:認為有的口語提煉得不夠精美,缺乏音樂性,因而不能鏗鏘悅耳,許多詩句像無堤之水,一泄無餘,有的流於鬆懈、散漫、嚕蘇,有的文白夾雜,有的不押韻,有的“對於節行的相當對稱注意不夠,使人感到形式上失卻了平靜”。新詩的這些缺點是毋庸諱言的,它大大妨礙了新詩的發展,削弱了新詩的戰鬥性及藝術魅力,使新詩和廣大讀者中間隔了一堵厚厚的牆。報刊上經常發表的那些標語口號式的詩歌,使讀者倒胃口。
怎樣糾正這些弊端,使新詩健康發展呢?臧克家以為辦法就是,按照毛澤東同誌“精煉、大體整齊、押韻”的要求,走向古典詩歌學習的道路。1961年寫的《精煉、大體整齊、押韻》一文,包容了他這一時期關於詩歌形式的主要觀點。他在這篇文章中對詩歌的形式、韻律等問題提出了看法。他主要強調了整齊——建築美,即詩句音組的多少,節與節、行與行的對稱等問題。他說:“新詩由於表現工具的不同,想要求像古典詩歌裏格律詩那樣嚴格,沒有必要也很少可能。”所以,隻要求大體整齊,“在行與行相互映襯的時候,音組方麵大致相等,也可以多少有些出入……至於單音尾雙音尾,我覺得無關大體。”在語言方麵,他認為,除了運用精煉的口語,也要善於運用文言字眼和詞,使新詩生色,使它在整齊與音節和諧方麵起良好作用,但不可泥古。在韻律問題上,他說,音節和諧,鏗鏘動人,是詩的特點之一,押韻是達到這種效果很好的手段。那麼,怎樣押韻呢?他說,新詩押韻,當然不能用舊的韻書,那和今日的口語不相符合。今天押韻應當以北京話為標準,大致相近的韻就可以押。他說,押韻要使詩人感覺不太受拘束,不像穿小鞋。要使讀者覺得有了它詩意更完美,音節更響亮,恰到好處,毫無外加的感覺。現在詩界存在一種傾向,很多詩都不注重韻律,以為受拘束。其實,如果一首內容好的詩,又注重了形式,就等於為自己安上了翅膀,就可以飛起來。可見,對於技巧笨拙者,它是枷鎖,對於嫻熟者,它便是利器。臧克家的主張,是一個老詩人多年的經驗總結。
但是,與艾青等當代詩人比,臧克家更注重外在的形式,即所謂建築美、繪畫美、音樂美,而對於內在的,如虛實的結合,詩歌的跳躍,詩的力度,表現在詩句中音節以外的鏗鏘之聲等,注意不夠。他對外在美的追求是很執著的,他曾引用聞一多的話——“我隻覺得自己是座沒有爆發的火山,火燒得我痛,卻始終沒有能力(就是技巧)炸開那禁錮我們的地殼,放射出光和熱來”,以此說明形式之重要。這個見解無疑是正確的,但不足的是,他隻強調了外在的東西。同是講韻律,艾青的著眼點卻與他不同。艾青說:“詩必須有韻律,這種韻律,在‘自由詩’裏,偏重於整首詩內在的旋律和節奏……”筆者認為,艾青的主張更精辟一些。但任何學術問題都允許百家爭鳴,從這個意義上講,臧克家的觀點也不失為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