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古澤擦了一宿的劍匣,直到月潛日升,才被寺裏的晨鍾驚醒,杜古澤甩手將劍匣背在後背,走出房門。
老和尚依然披著袈裟坐在井台上打坐誦經,姿勢與昨夜一般無二,看似也是一夜未眠。
敲鍾的是小光頭,他個頭矮,踮著腳才勉強夠著鍾錘,鍾錘又沉,憋的臉通紅。杜古澤上前抱起他,清晰看見他臉上掛著淚痕。
兩人合力敲完鍾,小光頭就從杜古澤懷裏滑下來,緊緊摟住杜古澤大腿不鬆手。老和尚已經告訴了小光頭杜古澤要走,他天生無舌,口不能言,說不出挽留和不舍,隻是仰頭睜著淚汪汪的眼睛,頭搖的像山下城裏貨郎手裏的貨鼓。
杜古澤埋怨的瞪老和尚一眼,怪他多嘴,但老和尚不理,隻是誦經。
杜古澤也不舍,可惜眼淚搶不走秋妍琦,他的眼淚不能,小光頭的眼淚更不能,隻有背後那盒寒意切切的劍匣才能。
杜古澤緩緩蹲下,捧著小光頭的臉抹去他臉上的淚痕,笑的如剛剛從大山背麵冒出的朝陽,不算璀璨,但溫暖,輕聲說道:“衍胖兒,哥哥隻是暫時離開,就像以前那樣,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不信?拉鉤。”
說著,杜古澤伸出右手,屈起小拇指朝衍度小和尚勾了勾,暗歎:衍胖兒,這是哥哥第一次騙你,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小孩子終究容易輕信別人,也歸功於杜古澤從不對小光頭說謊,小光頭信了,不再哭,伸出小手和杜古澤拉了勾,掛著淚珠甜甜笑了,又撅著屁股找小棍捅螞蟻窩去了。
小孩子就是快活,什麼都不用心愁,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今天螞蟻挪窩了”、“小棍粗細不適合了”一類事情,這才他娘的叫愜意。
杜古澤望著衍度跑開的身影徐徐站起身,喃喃嘟噥一句。
走到井台前,杜古澤挨著老和尚坐下,攬住老和尚的枯瘦的肩,拍了拍,笑道:“老和尚,此去經年,保重好你這把老骨頭。”
老和尚闔著眼,臉上沒表情,聲音卻柔和,道:“你這一去,九死一生,還是多保重好自己吧。”
杜古澤灑脫一笑:“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小爺的命啊,小鬼兒勾不走,且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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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相交之際,暖日和煦,離了枯彌山,少了山風刺骨,杜古澤身上的長袍換成了薄衫,衣帶輕飄,瀟灑異常,倒似是郊野踏春的佳公子,襯上背後斜背的古色劍匣,更添幾分英武。
倘若胯下騎匹白馬,進了城不知得有多少漂亮姑娘為他傾了心。可惜老和尚太窮酸,送不起白馬,黑驢倒有一匹。
驢子是臨下山時老和尚送的,老實講,渾身上下尋不著一點兒好。慢,尚且不說;傻,也在其次;但就太瘦這點,卻實實在在難以忍受。
這驢瘦的渾身擠滿了褶子,扒了皮也難刮下二兩肉,背脊高高突出,好似是在驢皮下擺了幾個尖石錐,坐在上麵硌的杜古澤疼痛難忍,要不是下山時小光頭給他墊了三層棉布,他早就指著老和尚開始罵娘了。
距離婚期還有一年餘,時間還早,杜古澤倒也不急著趕去北疆,先過些悠閑的日子。騎著瘦驢緩緩而行,餓了吃塊肉,渴了喝口酒,困了就席地而眠,過的也算愜意,停停歇歇,行了三四日,來到一座城前。
城門三洞,頂上刻著“通州”兩個大字,青底紅漆,飄逸不失蒼勁。
入了城,杜古澤找家客棧住下,洗去幾天風餐露宿積下的風塵後,背著古樸劍匣,登上了城中煙雨樓。
煙雨樓名中雖有煙雨兩字,但樓上無煙也無雨,不過是座豪華些的酒樓罷了,沒甚稀奇。
不過此樓特產芽青酒,卻有些意思,此酒因味道清香如春日嫩芽、色澤晶亮微微泛青而得名,在南陸有著不小名頭。
杜古澤生平除了修行,愛好不多,杯中物算是其一,不過他不貪杯,酒意微醺就好。這次恰好逢著機會,特來嚐嚐這享譽數州之地的芽青酒。
雖尚未到中午飯時,但煙雨樓中就已經是食客將滿,隻剩下三四個僅能容兩人就坐的小桌子還空著。杜古澤剛自木梯走出,就有侍女迎上來,將他引到一個最角落靠窗的小桌坐下。
楚行軒和秋妍琦的婚事,在天地間傳了個遍,像是春風吹綠了大地,這件事一夜吹醒了沉寂已久的四方世界,凡有井水飲處,皆有此事傳揚,煙雨樓中亦不能免俗,紛紛嚷嚷不乏和此有關的談論。
雕龍刻鳳的朱漆欄杆旁的酒桌,坐著個藍衣紅臉漢子,手裏端著酒杯,臉上神采飛揚,嚷道:“楚家大公子和秋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呐,等咱從無盡海回來,怎麼也得去北疆琉璃城瞻仰下秋小姐的芳容。”
紅臉漢子嗓門本就不小,借著酒意,聲音更是壓過了整個煙雨樓,不過其他食客似乎對此已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意。
杜古澤這幾日聽慣了楚行軒和秋妍琦的事情,對此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不過聽到這兩人似乎是要去無盡海,這倒是勾起了他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