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跟“孤單”是不同的。他知道。
我靠著自然賜予的力量,凡事都能做。
小莫忽然否極泰來。
他望著小逆蒼白中一點緋紅的臉,眼皮深摺隱著一點媚態的眼睛。小逆是他生命中不速之客,帶來陣陣叫人舒適放恣的香,不是媽媽的味道,男子本不該有。
“我不能背叛我信奉的道。”小逆在被窩中緊摟著他,伏在他胸前,吻著他。他體內有激烈的膨脹,有生命躍動。他悶哼一聲,如同失去語言的能力。如在情海漂流,登陸無望,前所未有的畏懼和歡樂交織。他的渴想、迷失,都無力自控,不能自拔。
愛是一種信仰,言語、行為、愛心、信心、清潔上,都作信徒狀。
小逆在他耳畔,發出低吟:“我也懂道。”愛是恒久忍耐,是隨遇而安,是順其自然,是一切講緣。又有恩慈。愛不是嫉妒,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是盼望,凡事忍耐――“――愛就是愛,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
你不可像同女子交合那樣地,同一個男人交合。道所不齒,貪嗔癡,三毒皆犯,六根未盡,理當逐出山門,不配向道。
小莫在掙紮。心靈堅固,肉體軟弱。
“小逆,為什麼你是男子?為什麼你是一個妖精?為什麼你要害我陷入邪道?――”
小逆聽得小莫這樣說,心中一陣委屈:“難道不能說是你害我,叫我修不成正果嗎?”小逆並沒有隱瞞他的身份。他不是人。
“你不要害怕,我實在是一個半龍半魚的精靈。”那天,當小莫得悉真相,駭然退後:“我道家俗徒,你不要來魅惑我!”小逆不語。
“為什麼龍魚不是女子?竟然是男子?太奇怪了!”
小逆失笑:
“我既為半龍半魚,當是雌雄不辨,不如人分了男女。――根據人類的或然率,你遇上雄龍,同遇上雌魚,機會是一半一半。在人世間,同你有緣的人,男女也是一半一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真有分別嗎?”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是怎麼遇上的呢?每年農曆節前,是海鮮養殖戶最忙的時候。大家都來大連挑揀海貨。過年是大日子,合家團圓,怎能少了珍品?買不起,則購些便宜的。不能白跑一趟。
小莫中學畢業後,繼承了父業。一來不樂意到市區混在人群中打工,二來,媽媽上吊的事讓爸爸一直內疚,這些年來,有十六年了,他酗酒、意興闌珊。每當海鮮大產的時候,他在夜裏哀哭。――有人說,那是母親亡魂作祟。還不到三十的女人,也算是青春少亡。
爸爸提早衰老了,小莫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他成了支柱。
他離哪個受驚的小男孩很遠了。
再遇遊大力,物是人非。
遊大力腦部受過重擊震蕩,手術後仍有積淤未清。他沒有“追究”。但是,右手不大靈光。看不出來。可力氣不夠左手大,而左手的力氣也不算大。
遊大力當過搬運工人、看更。他高大健碩,中看不中用。他不能“大力”,輸給了小毛賊。――也許是當年“監守自盜”的報應。
每年年底,已經有不少善信和好奇的男女,到黃大仙廟還神、祁福、許願。
他回頭見到小莫,好似忘記,原來“記得”。
他喊:“小――少爺?小莫――?”他變成這樣,是爸爸的錯?抑或他自己的錯?抑或女人的錯?大半生過去了。
他眼中沒有愛恨,也沒有前塵。
――多麼幸福原來他是“選擇性”的記得某些人臉,卻忘掉其他。如同已失去的雄風,一年一年的,他活著。似乎活的還可以,因為一年一年的,都有來許願的人,樹不死,他們就可以生。
除非政府立例驅趕,禁止擺賣。砸掉他們飯碗。
小莫回家了。
冬天是魔季。
小莫屬兔,他二十四了。五尺十。沉默、紮實。人們發覺他沒怎麼交女朋友。鄰村的女孩都聽過這個全東北最年輕的老板故事,借故來看他的養殖場。大連普通人家都養水產,怎麼會是顧客?所以多半是來看人。順便請教養殖心得。小莫不多言,沒表情。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信道。如是而已。
今年大陸經濟衰退,市道不好。酒店派人來壓價:“就是龍王魚,但天暖花已早開,到時行情不好。肉太瘦弱,不知――”總之吹毛求疵,數落一番。
“不如打個六折吧,”副經理說:“現今也似乎隻我們肯買貴價的海鮮開餐。”小莫一氣:“不賣了。”“什麼?”“不賣了,留給自己。”“算了。七折吧,八折?圖個意頭。”“魚要好,客人要滿意,雙方才高興。”小莫堅決:“我悉心養了幾年,比你們更愛這魚,這生意不做了。”爸爸知道了,少不得發了陣牢騷。
但記得這魚,背上有龍紋,最初不算太大,小莫僅憑經驗飼養。
終日常檢查。水缺氧,立馬換水。食物未動,及時更替,小心不去觸撞它。
像照顧女友一樣,悉心照料。
它總不能輕賤地,落入一個不懂得愛惜的屠夫手中,恣意淩刮,成人肚中餐。
他矛盾地,沒有把它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