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少年癡,更有癡似少年者。
眾生甘受悲歡離合、風月孽債折磨,拚死來人世走一遭,亦不過情字罷了。
夜,慢慢襲來。兩名少年同躺在一個被窩裏頭,是絲綿被的暖?抑或體溫?小莫的心有點不可抑製的動蕩,微微的抽搐。他告訴小逆:“六歲那年,我整整九個月不會說話。”小逆哭了。
那年,小莫無意間撞見母親上吊,變得沉默寡言,直至自閉。女人死在了最好的年紀。
活不過三十,便是命薄如花。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生無床第歡,倒教是死了快活!世代邪惡。
“我懂。”小逆把臉貼上小莫的胸膛。
“你不懂。”
“爸爸在大連有個海鮮基地,世代養殖魚蝦蟹貝。生意做得大,有很多傭工。每逢夏冬二季,農曆年前,產品分銷國內外,都能猛賺一筆。”
“嗯”小逆安靜地聽著。
“後來,後來……”
小莫不免想起,依稀記得那晚,媽媽著一件過年時才穿的粉紅色雙滾條毛領小襖。脖子架於一尺白素,飄蕩半空。也像半空無端抖落的一陣花雨。落地無聲。
小莫驚若斷魂,從此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而大部分時間,接近啞。
禍起蕭牆,源於一場孽情。
遊大力是養殖場的工頭,兼老莫的司機。人如其名,他長得很壯碩,常年隻穿汗衫牛崽褲。幹活熱了,把汗衫往上卷,露出排排腹肌,形似barsix巧克力。而老莫的,像極了豬肚。
小莫放學回家,總愛在他的“巧克力”上彈琵琶一樣胡撥亂撥。媽媽趁爸爸隻顧喝酒時望過來。看他彈琵琶。遊大力沒有講話,隻望了她一眼。他們互相望一眼就好象說了一個世界的話了?小莫看不懂眼睛裏頭的渴求和火花。畢竟他隻有六歲。現在他懂了。
那一年臘月,寒風猛吹,令人手足冰冷。貨車出大連,還有風沙迷目。在司機旁,小莫悶極打瞌睡。媽媽的手,和遊大力的手,早已忙碌而畏怯地彼此偷歡。冷手也熱了。他們互望一眼,沒時間了――如果有時間,男人和女人,都會猜猜究竟怎麼開始呢?他會先觸摸她身體的哪個部位?是頭發?嘴唇?臉?手?肩?她的胸脯?她身體的哪個部位?――究竟說句什麼話,令她心甘情願。還是我令他勇敢?
但沒有時間了。
往往意亂情迷,手足無挫。一切鋪排和計劃都不管用。都――做廢。
什麼都猜不中,不必猜。
因為眼神已經交鋒。
貨車駛入小路樹林,匆匆停住。
在貨車旁邊,在橘子樹和桃花林中,很快,很匆促,強忍著鼻息和呻吟,仿佛耗盡畢生勁力去放縱一次****的煎熬。
四下隻有窒息的微響。花葉細碎的顫動,好象才一眨眼工夫,偷來的時間,沒時間了。
小莫迷糊中睜眼,隻見遊大力把汗衫卷下來,套進牛崽褲中。媽媽不知在抹什麼。小莫閉上眼睛,忍不住又再看。
幾天後,農場發生激烈的打鬥。
是喘著氣的老莫,忽地持一個泥鏟,朝著把龍蝦裝入容器,好掛上客人預定標簽的遊大力後腦勺,猛力一拍,遊大力腳步不穩,登時濺血。他回頭,向老莫還擊。
遭重創的遊大力仍孔武有力,老莫的腿中了招,什麼也不說,泥鏟又在盛怒下狠拍過去。
雙方浴血,媽媽淒厲地哭喊,不知幫哪一邊。她尖叫:“你們把我打死吧!”
其他人上前,拉住老莫,又迅速把遊大力抬走,不知到哪裏去了。
女人生來討憐,從父從夫從子。男人捏花惹草尚可美曰風流,女人照行則被貶作***天道何存?
凡胎俗行皆幻影,爭與不爭徒枉然。
桃花地上的血跡斑斑。比花瓣更紅。
自此,小莫再也沒見過遊大力。
自此,連媽媽也沒有了。
媽媽被人自繩套解下來,身體已冷。像哪天酷寒,她的手沒遇上遊大力的手之前,那麼冷。
一夜苟且,勝過無數個同床共枕,是男人的悲哀,也是女人的不幸!
小莫不能說話,書也讀不上。三年紀停學大半年,成績差,留級重讀。
夜裏,聽到老莫號哭,一頭四十五歲受傷的狗。
東北老鄉瞎子半仙聞訊前來安慰爸爸,占卜道:
“老莫,你養了一輩子的海鮮,難道不明白殺戮嗎?一開始我就預告你,萬物皆有靈,買賣造殺戒。輕者度劫,重者被殺。最終是毀滅,毀了平衡,毀滅了自己。”
“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爸爸仍是很內疚,無法複原。
小逆問:
“而你是怎麼複原的呢?”
小莫說:
“道。”
念小學、中學,小莫是整個大連最沉默自閉的學生,不喜歡同人交往,不提家事。
天天回去與海力生物為伍,耗盡他的心思。
是老子的道德經,啟導他讀經,聽道、信仰無為。重拾自信,重新做人。
他們時而辟穀,時而隱居深山問道。久而久之,他會意開竅,習慣順其自然。
前所未有的平安。
他仍然寂寞,但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