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進入了靜謐的牧歌式的鄉野。雖是冬天,大自然仍然蘊藏著幾許綠意。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山,涉過一座橋又是一座橋。和平安寧如夢境,遠離了戰爭、恐怖、血腥……最後,轎子在王家大院大草坪停下,響起嚇人的汪汪狗叫,四周走出一些鄉下人,小心翼翼而又萬分驚奇地漸漸靠近她圍攏她,仿佛她是一個外星人。
不知為何,她胸中倏地湧出無限的惆悵和悲酸。向兩個轎夫依依惜別,似乎,向她過去所熟悉的依戀的一切告別。
什麼是宇宙?也許前輩文人馮友蘭先生說得有理:上下四方,古往今來,一切空間和時間的總和就是宇宙。在不知其有多麼浩瀚遼闊深淵恒久的宇宙中,每個人微小得恍如大海邊的一粒沙子,而這粒沙子不知會被命運大海的狂濤巨浪卷向何方?也不知道冥冥中是否有一隻無形的上帝的手在安排甚至捉弄?
總之,19歲芳華的巴山城“新女性”林嬋娟一進入王家大院這古老陰深寂寞的鄉村莊園後,人生的軌跡就徹底改變了。因為,緊接著,和她同齡的丈夫王海壽畏懼鬥爭的艱險,不服從上級的調令和安排,不辭而別,開小差也回家來了。無論林嬋娟如何規勸,無論她流下多麼痛苦的眼淚,都不能挽回夫心:他堅持要做逍遙神仙,過他風花雪月的田園生活。林嬋娟曾一度想擺脫困境獨自回城去找組織,可是,他們在哪兒?丈夫變卦了,別人會相信她嗎?就在這時,她的大女兒呱呱墮地,好象一根繩子軟軟地可是牢牢地捆住了她。還有另一根更軟更牢的繩子,那就是她對丈夫的情愛,本來就幼稚而不夠堅定的她,就邁不開腳步了。
豈止林嬋娟,“五四”後的“新女性”,由新變舊的例子實在太多了。筆者就認識一位“新女性”前輩,也是巴山城的人,她和魯迅筆下的“劉和珍君”一樣,在北京讀大學時積極參加了反帝反封建的愛國學生運動,天生麗質而又有一頭中國人不常見的黃發,人稱“金發美人”,回家鄉探親被軍閥巴山王逮捕了。巴山王親自審訊,簡單地提出兩個條件,令她二者必選其一:一,嫁給他;二,馬上槍斃。她選擇了前者,當上了這軍閥的姨太太。但她始終勤奮研究學問,解放前後都在比較有名的大學裏當教授。
因而,那些為自己最初的理想堅持奮鬥到底的人們是值得敬佩的。如果那理想是美麗的,那種堅持真是可歌可泣!
所以,林嬋娟以後的事兒就不值一提了,一個接一個,她生下了一堆孩子。油鹽柴米醬醋茶,就成了她生活的中心。當然,她的內心也不完全是一潭死水,到底曾經是巴女師的優秀學生,她也盡力爭取斷斷續續地在王家場中心小學當了幾年教師,教學有方,很受學生歡迎。
王海壽多數時間消磨在麻將桌上,間或也到城裏去教教中學,辦辦報紙,經一下商,但都缺乏恒心,搞兩三年又辭職。
就像一株樹子,青枝綠葉繁繁密密,多麼美麗!可是時令過去了,嫩枝變黑了,綠葉變黃了,枯萎了,然後一片一片飄落大地。於是不少人寫出悲秋的詩句。其實,這又何必?這本是大自然的規律。春風吹又生,又是滿眼綠蔭。
就像一株樹上的兩片葉子,王海壽這片葉子先落地了,被一陣風兒吹走。林嬋娟卻長壽,賴在樹枝上很久很久。看雲飛雲卷,花開花落,經風吹雨打,又被豔陽安慰,年複一年,垂垂老矣。
在她平凡而又漫長的歲月中,有一個場麵,也許值得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