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荒唐王私訪彈封疆 巧和珅逢時初交運(3)(1 / 2)

鎮公所衙離著風華客棧隻有半裏之遙,出店向東轉過一道彎子再向北,一條筆直的中街約兩箭之地便到了。和一路都在犯嘀咕,擔心方家兄弟喊街,招來一大群瞧熱鬧的閑人來“看審奸情”。即便將來翻過案來,臉上抹的這塊灰擦洗起來頗費功夫。幸而此刻天尚未黎明,店鋪居家關門閉戶。除了上早市的豆腐坊、菜販子、扇爐子點火的飯店有點動靜,滿街清靜得一個閑雜人沒有,方家兄弟也許心虛,也許奉命不準聲張,押著他們也沒有言聲。待進了公所,和才暗自透了一口氣,照方家祺指令“站到樹底下聽招呼”。看吳氏時,隻見她拉著小憐憐站在西廂門口,滿臉的泰然自若,沒有一毫氣沮膽怯的神氣。其時曙光微曦映著,一頭青絲蓬鬆,洗得幹幹淨淨的一身青衣映襯得麵容格外秀美。和倒沒想到這般妝梳也如此能打扮女人的,想起昨夜光景,不由心裏又動,因見憐憐穿得單薄,便道:“你該給憐憐多穿件夾衣的。甘肅的三月比北京二月還冷——”

“不許說話!”站在旁邊的鎮丁立刻喝斷了他,“太爺這就要升堂審你們!”

和一笑而止,打量這座衙門,這才看清是座廟改的,南麵的正門封了,從東傍臨街新開一座廣亮門,正殿掛著“議事廳”白底黑字匾額,匾上有匾卻是廟中原有的,寫著“衛大將軍祠”,隻勉強可見,府柱上一副楹聯是新的,卻在晨光中清目分明:

得一官不榮丟一官不辱勿雲一官無用百姓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敢說百姓可欺一官亦是百姓。

墨書隸字十分端秀精神。好個“一官亦是百姓”,和不禁又一笑,卻見議事廳兩對衙役各持竹板出來,在廊下擺堂威。便有人呼叫:“太爺升堂——帶和!”他猶自發愣,背後有人一搡,喝道:“日你媽!叫你過堂沒聽見?”和一個踉蹌才穩住了步,緩緩拾級升階入堂。

其時天剛放亮,外邊明裏邊暗,好一陣和的眼睛才適應了,這才看清裏邊也是四個衙役分立而旁,都是一身洗得泛白的靛青粗布長袍,有的打著補丁,有的油漬麻花肮髒不堪,提繩拿棍的擺架勢,活像一群叫化子窮開心。正堂“公案”是廟中原來的神案充用,那個姓高的大約是蘭州知縣,大個子白淨國字臉偏身坐在公案後,沒有穿公服,隻戴了頂六合一統黑緞瓜皮帽,中間嵌著一塊漢白玉,卻也一表堂堂。公案東首站著方家騏,哈著腰一臉媚笑看高知縣。西邊坐著一位師爺看去麵熟,仔細認了才想起是賭場上那位茶商——至此,和已明白昨晚推斷無誤,確是設好了的局要整治弘晝!他暗自提了一口氣,在堂中站定了。高縣令見他如此神安氣靜,倒覺一時氣餒的,用詢問的目光看看師爺,見他點頭,將案上鐵尺一拍,沉啞著嗓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鈕祜祿?和。”和刹那間突然定了主意:莫懷古不見影兒,不定是躲是非去了。這高縣令四十多歲還是縣令,在勒爾謹手下絕非紅得發紫的角色,但凡作省城首府裏的首縣,沒有“圓融”二字決計幹不來這缺。倒是那位師爺像是有些來頭,串通一氣謀陷親王,對方未必有這膽量——一連幾個念頭閃過,明擺著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氣勢上先聲奪人,因不緊不慢說道:“滿洲正紅旗人,家居北京西直門內驢肉胡同。父親常保曾任福建副都統,本人隨從軍機大臣阿桂在軍機處辦差。”

高縣令愈聽眉頭皺得愈緊,因三唐附近藩庫地勢低凹,庫房漏水,他是奉了知府的憲命來招募傭工填塘修牆來的,遇上製台衙門的師爺阮清臣,拉著他拿問“賭徒淫棍”,誰知一開口便問出一個軍機處辦差的人!他不滿地睨了阮清臣一眼,身子動了動又問:

“你在軍機處辦什麼差?”

“護從阿桂中堂。”

“到蘭州來幹什麼?”

“奉桂中堂指令,我在這裏等他。”

“桂中堂要到蘭州來?”

“回大人,中堂已經來了!”

高縣令一怔,嘴角嚅動了一下,想問:住哪裏?又覺得甚不合體例,心中已知跟著阮師爺趟了渾水。他在省城做官,自是曆練得滑不留手,且闔城官員早有風聲,朝廷要派人查勘捐監庫糧的事,這個分量一掂便知重大,但勒爾謹和王亶望是合穿一條褲子的朋友,現就是惹不起的土皇帝,這個夾縫兒難鑽!因放緩了口氣,說道:“你跟桂中堂當差,有沒有憑證?既在軍機處當差,就該懂法度,竄到鄉間小鎮狂賭濫淫,不怕王法麼?”阮清臣一聽便知,這個滑頭縣令要慢慢磨審和,他卻急著要查出那位“王大人”下落,一繩子縛了示眾,他也壓根不信阿桂會親自來蘭州——這是在總督衙門幾個師爺和勒爾謹議定了的:不管誰來暗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澆一盤子屎,拉到蘭州當街示眾,修本翻做彈劾欽差,一下子便把水攪渾,變成糾纏不清的筆墨官司,這著棋雖險,仔細推詳卻是極漂亮的殺手鐧。隻是最忌遲疑,最怕慢,講究“猝不及防”四個字。昨晚因請示勒爾謹誤了時辰,派莫懷古去也沒有穩住了弘晝,此刻哪裏能再容高文晉再磨蹭?聽著和一一細述怎樣得病,怎樣得吳氏調理照應,娓娓敘談如訴家常,他心裏一陣發急,在旁一拍桌子喝道:“誰信你胡說八道?沒有勘合沒有憑信,你就是平民,見了父母官,為什麼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