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01-3106:09陰轉小雨
很多事情。
一件一件說吧。
前一天早上看見的所謂“凶兆”,被隨後自己的怪夢衝淡了印象。
但三十六個小時後,凶兆得到了應證。曹護死了。
而我看見的所謂的凶兆,即她用吸塵器打掃的模樣,則是她在人世最後一次為人所見的活動身影。
而我則是最後一個見到她活著的人。
而到了那時,一陣詭異的酷似小李護的歌聲響起,凶兆越發清晰可辨。隻是所有耳聞者都不約而同有這可怖之音絕非最後一次的覺悟。
※ ※ ※
到如今這個地步,我自然知道我的眼睛毛病不淺,但之前我卻從未聽說過影像——尤其是夢中的影像——在視覺上殘留如此之久。當然,我不是眼科專家,但無論如何,做夢的影像停留在眼睛上,聽上去總有些不大對頭。對此,青溪療養院的醫護人員守則裏概括性總結了兩個字:特殊。
樓下的病人進來安靜不少,不再有“滾開”“不要碰我”之類的嚎叫,在吃中飯時分,我忽然開始懷疑這個可憐的家夥到底是情況轉好了還是已經死掉了。但我沒有機會詢問,甚至沒有機會和人商量。中飯由護士端到房間裏,我胡亂吃了些,就在**上躺著胡思亂想,或者躺累了就靠在窗邊看外麵的雨景聽雨水滴答。大半天就這樣挨過,直到傍晚來臨。
餐廳裏,金惠生還沒到,羅衛民已經就坐了。我順著那個說話聲音粗得如同男人一樣的趙護的指引坐下,這才意識到一個奇怪的事情。
金惠生沒來不是問題,因為我還沒坐穩他就在胖胖的孫護的攙扶下進來。我奇怪的是,昨天他們兩人都有病情的反複,而我也幾乎痛得下不了**。昨天我們三人的病情在同時複發,而今天似乎有同時好轉。
巧得無法不讓人去做暗中控製這一類陰暗的聯想。
而另一方麵,在我們都不方便行動的同一時刻,護士們出現在二樓的事件卻大為減少。今天自我起**伊始,負責我的陳青就沒有露麵。而同時老劉也不出現了,就像知道我已經知曉他的神秘身份一樣。
趙護和旁護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有監視我們的意圖,分完食物很快就離去了。快得有點不可思議,因為連以往略嫌多餘的囑咐之語都省去了。一直在偷偷交換眼神的我們三人待她們離去的門一關上,竟迫不及待地同時搶著開口。
羅衛民道:“你們聽到了嗎?”
金惠生則道:“老劉到底到哪兒去了你們不奇怪?”
我說的則是:“你們到底得了什麼病?”
我說得最快,羅衛民說得最慢,所以他一說完我和金惠生就同時問:“聽到什麼?”
“李護!你們沒有聽到李護的聲音?”羅衛民瞪著眼睛。
然而我和金惠生麵麵相覷:“李護?那小女孩兒不是說失蹤了嗎?”
“是,我知道,”羅衛民道,“但我發誓我聽見了她的。”
“你聽見了她的?她又回來了?”
“我不知道,”他一頓,聲音低了下去,“不過,我認為李護病沒有失蹤!”
“什麼?”
“是的,我認為她並沒有失蹤。我相信我的耳朵,我確確實實聽到了她的。剛才我想問那兩個護士,她們卻都不承認。聯係到我們現在的處境,我認為其中有些問題。我分明……”
“等等,你聽見了李護,她說了什麼?”我問道。
他的眼睛睜到滾圓:“歌聲!”
“啊?”
“歌聲,就是她時常哼哼的那樣……”說著羅衛民用自己和小李護士相差甚遠的嗓子胡亂哼哼幾下,但我捕捉到一段耳熟的節奏。我道:“是不是那樣的……”我試著哼哼起來。
“對!肯定是!”羅衛民一臉的興奮,“你也聽到了不是?看!我就知道我的耳朵沒有問題的。我告訴你們,她們明明知道李護還在,卻說她失蹤了,這裏麵有陰謀!”
我嚇了一跳:“什麼陰謀?”
羅衛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裏頭有陰謀!你說過的,我們現在其實是、幾乎是被軟禁著的。這個失蹤的李護顯然隻是針對我們才合理。我們……”
羅衛民的眼眸放著亢奮的精光,我不確定是不是被人下了藥。聽起來他是個拙劣的陰謀理論愛好者。他接下來的胡說八道我沒有再聽下去,寫小說的人都喜歡幻想,鍾情於這個世界實際上並沒有他們臆想中那麼泛濫的陰謀理論,或者情節。我是聽到了李護的歌聲,但那是在李護失蹤以前許久。我不認為我聽到的歌聲會給羅衛民帶來多少安慰,至少沒有他自己以為的那樣多。興許每個人都聽過李護的歌聲,如果有人聽熟了覺得好聽也跟著哼哼,那也不能說完全沒可能。另一方麵,小李護士失蹤與否,我實在看不出與“針對我們的陰謀”能扯上多大的關係,不管羅衛民如何胡扯瞎編。
“但是,”我打斷興高采烈的羅衛民,“我是在李護失蹤之前聽見的歌聲。”
“啊,是這樣啊,”他看起來有點失望,“但不管怎樣,我是聽見了她的歌聲,在她失蹤之後。”
金惠生道:“有沒有可能是其他人?我是說,為什麼唱歌的一定是李護?為什麼不能是其他人?反正我是從來沒有留意聽到過,不過,你們真的能區分開李護的歌聲和其他人的歌聲嗎?”
我和羅衛民都表示聽得很清楚,能夠區分開來,而且那一次我還看見了人影。我暫時記不起歌詞了,不過電腦裏在聽到的那天記得是記錄了的,所以也不是很在意。羅衛民和金惠生在一旁爭辯起來,而我的思路被金惠生的話吸引住,就如同我自己想到的,也許是另一個人在哼哼。
“喂!你們不奇怪老劉的失蹤嗎?”金惠生道。
“是了!”我不太靈光的大腦總算捕捉道了那一絲飄忽忽的東西,但這大叫一聲卻嚇了金羅二人一大跳。
“什麼?”
“老劉!我想通了這其中的環節。”
“什麼環節?”
“金惠生剛才說的和我自己的懷疑不謀而合:為什麼唱歌的一定是李護?同樣的,我們換個角度來想,為什麼樓下那人一定要是樓下那人?”
金羅二人顯然沒有理解我的意識,我解釋道:“老劉哪裏去了?為什麼,樓下那人,不會是老劉呢?”
“可是老劉住在我對麵的。記得那幾次,樓下那人嚎叫,他都和我在都一起,要麼是在窗邊上聊天,要麼是在走廊上散步。”羅衛民道。
“那幾回是那幾回,現在是現在。原來樓嚇的那人可能早就徹底瘋了,也可能早就死掉了。現在老劉失蹤了,樓上的護士減少了——甚至受黃院長安排專門負責我的護士也不見了——他們到哪裏去了呢?而與此同時,樓下那人居然開始不嚎叫了!這隻能說明一件事,他們全都去了這裏!”我指著地板,“樓下!”
“為什麼?”金惠生道,“他們去了樓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對!為什麼?為什麼要去樓下?在弄清這個問題之前,我認為我們需要明確件事。第一,老劉本身就是青溪療養院的一員,區別於我們這些病人,他本來就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我將上回在電腦房偷聽到的老劉與胡護士長的談話事件複述給金羅二人,二人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我又道:“第二,我們是怎麼來的?我是無意識間被人送進來的。我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送進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幹的。我上一個記憶是有人對我開槍,下一個就是在病**上麵對護士們了。合理推想,顯然是被某個醫院急救之後,輾轉送到了這裏。為什麼?這是我想知道的,自蘇醒過來之後我少說也問過自己一千遍這個問題了。羅衛民,你是黃院長的熟人,那麼你可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裏?”
“這——我當時睡著了,要具體說,還真不好說。”
“大範圍?知道是在哪個省嗎?”
“……”
“不會吧?連在哪個省都不知道啊?”
“我……跟老黃一上飛機……就是黃院長啊,睡熟了之後的事情都記得很模糊。不過中途轉了好幾趟機,換了好幾次車,到最後一個他們的部門所在地,老黃又說我病情惡化,把我胡裏胡塗弄到這裏來。說起來,我倒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