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樣的依靠最終還是倒塌了。
也許,輾轉的陳圓圓也終於累了,寧願放棄愛情,用最華麗的外表和最樸素的內質一心禮佛。
即使這樣,也難以逃脫被攫取的命運。
因此,吳梅村才歎道:“前身合是采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橫塘雙漿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隻有淚沾衣。熏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座客。座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
桃根,似乎始終不是明媒正娶的女子,王獻之的小妾便喚做桃葉、桃根,雖然得寵,卻始終沒有堂皇的理直氣壯。
幾乎,桃根、桃葉的愛情永遠都是失敗的,因為她們從起初便生錯了枝椏。
還有那些被愛情所傷,中途淪落的桃根。
王安憶《我愛比爾》裏的阿三,是師範大學藝術係裏一個因為快樂而畫畫的女孩兒。她愛上了美國駐滬領館的一名文化官員比爾。
躲在偏遠的鄉村,穿行過家家門前搭著的曬花架上鋪著的白菊花,阿三和比爾在溫煦的陽光中凝視對方。房間四壁掛滿了記錄京劇武打運動線路的絲巾,“這些富有流動感的線條,縈繞了他們,他們就好像處在漩渦之中”。
然而比爾國家的外交官員不允許和共產主義國家的女孩子戀愛,阿三也被學校開除,她“帶著些自虐的快意。……對自己說:我愛比爾,這就夠了。她真以為自己是快樂的”。
但阿三對比爾的愛漸漸變得尖銳,因為得不到,她在布娃娃“背上寫下‘比爾’的名字。她將它當比爾,不是像中國傳統中的巫術,為了咒他,而是為了愛他。”
後來,比爾回國,不久後被派往韓國。兩個人從此永別。
失去比爾後的阿三重新開始畫畫,漸漸有了名氣,認識了法國畫商馬丁。
“馬丁是個鄉巴佬,沒見過多少世麵。”但他看出了阿三繪畫中的造作矯揉。他說:“我們那裏都是一些鄉下人,我們喜歡一些本來的東西。”
馬丁也愛阿三,可他“從來沒想過和一個中國女人在一起生活”。
馬丁走後,“阿三再不能畫畫了。馬丁的全盤否定,在一個重要的節骨眼上,打中了她”。“阿三雖然沒有像愛比爾那樣愛馬丁——這是她經過比較得出的結論——但是馬丁卻比比爾更加破壞阿三的生活。”
於是,“阿三已經劃進專門為外國人準備的那類女孩子”,她在明亮的酒店大堂裏流連,專同外國人吃飯、聊天,有時也以自己的身體來贏取愛戀。
但“在這樣的邂逅裏麵,談不上有什麼信任的。彼此連真姓名都不報,雖然阿三致力於發展,可也無濟於事。對方並沒有興趣深入了解,也不相信了解的東西的真實性”。
“自從馬丁之後,阿三也再沒使誰愛上過她了”。
後來,“她結識了一個比利時人,是個單身,……是老實人,屬保守派的。”阿三“每隔一天乘輪渡去與他約會,就像一個正經戀愛的女孩。”
“阿三非常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期望。她的期望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家,一個像比利時人這樣的家”。“可是,新的情形卻不是阿三期待的。比利時人國內的女朋友要來旅遊,他請阿三再不要來了。”
“他們很友好地在馬路上分了手,阿三叫了一輛出租車,想也沒想,就報出了一個酒店的名字。”
在酒店裏,徹底失意的阿三同三個不認識的美國人糾纏,放縱自己痛苦的內心。
曲終人散之際,她將糾纏她的艾克“送往電梯。那兩個年長的對阿三說道再見,就要從她手裏接過艾克。可是艾克卻摟住了她,怎麼也不鬆手。……這情形最終激怒了其中一個,……最終,他竟然叫起了警察”。
阿三因為做流鶯被勞教了,她的愛最終被掐死在灰暗的鐵柵欄裏。
當初是怎樣真摯純真,卻為了愛,那盲目的愛,搭上了清白和一生。為了愛淪為桃根的阿三拚命接近她的渴望,卻一步步離去得更遠。
應當說,桃根女子所棲身的愛情是這樣一種毀滅機器,起初它隻索要身體,但到最後,它卻奪走了所有尊嚴、真愛和幸福。
因為,她開始便選擇了荊棘,而在這個充滿誘惑的人世間,不走尋常路,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