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綠珠的懊儂是因為身世。
綠珠善吹笛,又善舞《明君》:
我本良家子,將適單於庭。辭別未及終,前驅已抗旌。仆禦流涕別,轅馬悲且鳴。哀鬱傷五內,涕泣沾珠續。行行日已遠,遂造匈奴城。延停於穹廬,加我於氏名。殊類非所安,雖責非為榮。父子見淩辱,對亡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從苟生。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願,停立以屏營。昔為金中玉,今為糞上英。朝華不足歡,甘為秋草井。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綠珠在金穀十年唱得多的就是這一支最先的昭君怨。
離鄉遠嫁,她自己的身世經曆與王嬙有相似處。
她又自製新歌:“……昔為匣中玉,今為糞土塵。……”
這些懊儂心情,想必石崇未必有雅興聆聽,也不肯去懂。
石崇的財富來得容易,因此並不珍惜,尤喜與人攀比奢靡。
曾與王愷鬥富。
王愷飯後用糖水洗鍋,石崇便用蠟燭當柴燒;
王愷做了四十裏的紫絲布步障,石崇便做五十裏的錦步障;王愷用赤石脂塗牆壁,石崇便用花椒。
晉武帝賜王愷一株珊瑚樹,高二尺許,枝柯扶疏,世所罕比。不料石崇揮起鐵如意將珊瑚樹打得粉碎,然後命左右取來六七株皆有三四尺的珊瑚樹任王愷挑選。愷雖得武帝支持,仍不能敵。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石崇的慢藏自然誨盜。
石崇自幼機敏,勇敢且有謀略。他的父親石苞臨終前分財物給諸子,惟獨不給石崇。
石苞說:“此兒雖幼小,以後卻能自立。”
穎悟而有才氣,但石崇做人太不檢點,總率意而為。
石崇有姬妾美豔者千餘人,令各含異香,笑語則口氣從風而颺。
石崇又灑沉香屑於象牙床,讓姬妾踏之,體態輕盈未留腳印的賜珍珠百粒。
每常宴飲,令府中美人斟酒勸客。若客人不飲,便令侍衛將美人殺之。
一次大將軍王敦來赴宴,不買石崇賬,硬拗著不喝,結果石崇斬了三個美人。
憑萬般恩愛,也不過是一場豪賭。
這些想必也是綠珠感其粗豪因而懊儂的原因。
石崇在朝廷裏投靠的是賈謐。
他為逢迎賈謐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賈謐出門,他站在路邊,望車塵而拜,深為時人不齒。
晉惠帝時趙王司馬倫為宰相,晉惠帝無能,司馬倫很快自立為帝。一人得道,昔日的舊屬翻身成了當朝紅人。
之中一人孫秀,垂涎綠珠久矣,仗著炙手可熱的權勢,便到石崇的金穀園討要綠珠。
石崇選了數十名美女任憑挑選,孫秀卻非綠珠不可。
石崇大怒逐客,孫秀懷恨而去。
適值八王之亂,在這場政治鬥爭中石崇選錯了立場,他站到了司馬倫的對立麵。這次站立很快被證明是不明智的。
石崇與潘嶽計劃讓汝南王司馬允取代司馬倫,不料刀兵相見之時司馬允中了司馬倫與孫秀的計策,死於軍中。
大軍立即把金穀園圍得水泄不通。
石崇知大勢已去,對綠珠說:“我因你獲罪,奈何?”
綠珠流淚道:“妾當效死君前,不令賊人得逞!”
說罷縱身躍下欄杆,墜樓而亡。
綠珠死了,石崇也未能活下去。
臨終之際,他還了綠珠公道:“不是綠珠害我,是財富招禍。”
綠珠根本沒有選擇,自從多年前她跟隨石崇離開家鄉交趾,她的命運就變成石崇手心裏的珍珠,可把玩,可破碎。
她隻是石崇墓塚裏最眩目的陪葬品。
石崇死後十日,趙王倫在政變中被殺。左衛將軍趙泉斬孫秀,軍士趙駿剖取孫秀的心食之。
綠珠之事後代還有人效仿。
唐代喬知的寵婢窈娘有姿色,且善詩文歌舞,喬知深為愛幸。
當時武承嗣驕貴,強迫喬知以金玉賭窈娘。喬知輸了後,武承嗣便派人去喬知家搶走了窈娘。
喬知怨悔,做《綠珠篇》以敘其怨:
石家金穀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無得比,此時可愛得人情。君家閨閣未曾難,嚐持歌舞使人看。富貴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幹。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麵傷紅粉。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紅顏為君盡。
喬知私下讓武承嗣家的閹奴傳此詩於窈娘。
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而死。
武承嗣從井裏撈上窈娘的屍體,從衣中得到此詩,便鞭殺閹奴,羅織罪名殺了喬知。
這些愛美之人,並非真正的惜花者。
因此綠珠何其美豔,何其得寵但一生卻在懊儂中度過。
唐代詩人杜牧《金穀園》詩曰:
“繁華事散遂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