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2 / 2)

放下推車,李之路拍拍車上的木箱子,“嘿嘿,打鐵的家什兒也在裏頭,明年這些老夥計就見不著光了。”

“給我拾掇拾掇這倆鐵鍁頭。”張寶駿說。

李之路看了一眼沒答話,拿起茶壺自顧到了一杯,小推車就這麼放在那裏,並不急於支起攤子,也是,現在誰家秋收秋種還需要打磨?頭鐵鍁?冒著黑煙的農機呼哧呼哧的縮短了忙碌又熱鬧的春種秋收。

喝罷一壺茶,攤子終於支了起來,鐵砧、煤爐、水桶、鐵鉗擺了一地,張寶駿便自覺的打起了下手,拉起了風箱,在早些年,這是學徒該幹的事兒。

“秀才公要是知道你幹這個,你不得挨揍?”李之路笑著說:“秀才公對我也是頂好的,哪次跟我爹來你村幹活兒,都在你家落腳兒,可秀才公從不伸手做這個。”

張寶駿說:“還講究那?打我爹挨批那會兒,規矩就沒了。”

泛著藍色的火苗把鐵鍁頭燒的通紅,李之路拿鐵鉗夾了起來放在鐵砧上,右手拿著一個小鐵錘敲擊在上邊,張寶駿則雙手舉起大鐵錘砸在李之路敲擊過的地方——這也是學徒幹的活兒。兩人一起一落,缺牙豁口的鐵鍁頭逐漸成形,最後李之路把鐵鍁頭伸進水桶裏,“吱啦”一聲,一陣熱氣湧了起來,再把鐵鍁頭拿出來的時候,鏽跡斑斑的鐵鍁頭便烏黑發亮了。

做豆腐的張友德走了過來,“倆老哥哥,晚上來我家喝一盅?”

“那得你做小磨豆腐才行,”張寶駿說:“機器磨的我可不吃啊。”

“哪能哩,小磨豆腐還得咱們老兄弟才知道香。”張友德樂嗬嗬的回應。

午後,張友德便把早早泡上的黃豆端了出來,讓小兒子和孫子寶兒爺倆兒推起了磨,以前這個磨是用驢拉的,現在驢早就處理掉了。

小兒子張立本邊推磨邊抱怨,“有電磨不用,非得使喚人!”

“就是啊爺爺,電視都撈不著看。”孫子寶兒也抱怨。

端著瓢給石磨加水的張友德不高興了,“離了電不能活?”兒子孫子不敢吭聲了。

白花花的的豆漿落滿了石磨下的大鋁盆,張友德便在棗樹下支起了自製的過濾器,這是一個兩根十字交叉的木棍,交叉點釘了一個鐵環,一根小指粗的生繩子穿過鐵環掛在棗樹杈上,十字交叉木棍的四個點分別係著一大塊方的白棉紗布的四個角,形成一個兜,布兜下是一個木桶。

張友德把豆漿舀進布包,然後抓著棉布對角一上一下的抖動,黃中帶綠的汁水落在木桶裏,布包中隻餘下一團圓圓的豆渣,這是喂豬的好材料。

張寶駿和李之路走進張友德家院子的時候,天還沒黑,院子東邊的豆腐坊裏,張友德正在拿秫秸燒火,給鍋裏的豆漿加熱,熱氣騰騰的豆漿在鍋裏翻滾,就到了張友德展現身手的時候,他托著石膏水掀開鍋蓋——張友德是用石膏點豆腐的,這是考驗豆腐師傅的時候,石膏水滴進鍋裏,豆漿凝結成了豆花,鍋裏豆花和分離出來的黃水涇渭分明。正對著大鍋的地方有個木架子,上邊放著一個方形石頭,石頭四周有凹槽,張寶駿和李之路熟練的拿起一大塊濕紗布鋪在上邊,然後一人一邊兜著,張友德就把豆花舀在上邊,最後把四條紗布邊係起來,拿一塊木條釘起來的方形板子蓋上,壓上一塊大石頭,嘩嘩的汁水流出來,約莫一兩個小時,四四方方的豆腐就做好了。

全天下的豆腐刀是不是一樣不知道,張友德的豆腐刀類似一個長方形與半圓的組合,在半圓的頂點處延伸出刀把,不鏽鋼材質的豆腐刀並不開刃,張友德便用它把大塊的豆腐切割出一大塊來,這是今天晚飯的主角了。

張友德的孫子今年十二歲,在村裏,這已經是可以在客人到來或者走親戚時上酒桌的年齡,稱之為“坐席”,頗有古風。張寶駿、李之路、張友德、張友德的兒子和孫子五個人圍坐在小圓桌上,一頓非正式酒席就開始了。

寶兒是最不樂意坐席的,尤其是爺爺這一輩,最重規矩,坐席不得隨意中途退席,不能隨意夾菜,不能插嘴說話,尤其是不能看電視,讓寶兒難受的很。

這頓飯分外壓抑,村莊拆遷與合村並點的消息黑雲一樣壓在哥仨頭上,這意味著鐵匠不能再走街串巷展示打鐵手藝,豆腐匠不能揮灑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