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1 / 2)

中國的老百姓用各種獨特的方式記錄著身邊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或是幾句順口溜,或是傳播在鄉間地頭的奇聞異事,你總能循著這些線索追查到或者八九不離十的猜測到事件原來的本質,這其中,鄉村名稱最能代表該地區的曆史變遷。相鄰的兩個村子分別叫“北落星”和“南蹦星”,十有八九便能在兩個村子地下挖出隕石;村子叫“玉皇廟”,那麼這裏必定曾經有過一座玉皇大帝的廟宇;取名叫“申盟亭”的,來源於齊桓公在此召集諸侯歃血為盟尊王攘夷。作為一個自古以來的農業國,鄉村總是深藏著這個國家幾千年的曆史變遷,串聯起來就是一部國史。

小龍山村西邊有個村子叫“鐵匠李”,屬於明朝匠戶聚居村,過去村裏幾乎家家會做鐵匠活,傳了幾百年的手藝在他們的手裏巧奪天工,尤其擅長打製農具。時間走到了二十一世紀,鐵匠李村也才是個縣城外環外的近郊村,辛辛苦苦的鐵匠活累死累活也就是個養家糊口,村裏窮,大家就把希望寄托給了下一代,這裏的村民尤其敬重讀書人,對於孩子的教育事業近乎偏執,當然,村裏的年輕人要想走出去並改變身份,大約隻有兩條路:當兵提幹轉業吃公糧、念書考學吃公糧。老祖宗傳下的鐵匠手藝曾經養活出了不少的有出息的孩子,“鐵匠李”尤其出兩種人才—老師和官員。老師級別不高,除了三兩個大學副教授以外,基本回到鎮裏或者縣裏教中學;做官的也不大,縣級幹部了了,基本在本縣或周邊縣做科級幹部,放在古代就是小吏。

孩子有了出息,幹了一輩子鐵匠的爹娘便可以跟著出去享福,改革開放搞活經濟以後,首先是人財物的流通順暢了,年輕人們賺錢的手段脫離了辛苦的鐵匠活,賺了錢的年輕人在城裏安了家,村子就這麼一年年空了,對於年輕人來說,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小村子與千萬個中國鄉村一樣,落後且日益凋敝,頂多會在某一日不得不回來的時候感慨一下村子不夠熱鬧,除此以外,他們對村子的貢獻屈指可數,小官兒利用手裏的印把子給村裏多批點修路款,然後寬闊的大路顯得村裏更加冷清;或者自覺混出模樣的人組織捐款修家譜,然後遍布或大或小的城市的鐵匠李原村民們想起來自己是有宗族的,僅此而已。

有本書說:“農村人口的城市化,首先是農村精英的城市化,這就決定了城市化同時也是農村人、財、物流出農村的過程”。

現在,鐵匠李村隻有年近八十的李之路還做著鐵匠活兒,當然,李之路並不以此謀生,他有個在縣拆遷辦做官的兒子李玉峰,李之路之所以還在“打鐵”,不過是對傳統的堅持,這一點,他與他的老朋友張寶駿一個脾氣。兒子李玉峰打小被調教的就像是出身書香門第,進城做官的第一天,李之路便給他提了個要求,回家不許坐車進村,所以每次李玉峰回鄉,都會在村口下車,司機停在路邊等,李玉峰帶著妻兒一路走到家門口,路上見到老少爺們兒少不得打招呼,開車五分鍾不到的一段路要走大半個小時,這讓李玉峰出身城裏的老婆抱怨不已。

李之路一年打兩次鐵,麥收和秋收,其他時間,他便推著他的木質小推車走街串巷,表演他另一個絕活兒—打錫壺,盡管沒什麼生意,而他也常常是走到小龍山村的大槐樹下支起攤子而已,每當這個時候,張寶駿總會拎著茶壺與他會合。

就在這個秋收的上午,微熱的陽光斜斜的從大槐樹枝枝葉葉的縫隙裏穿出來,微微帶著黃色的陽光在輕輕地秋風裏讓人舒服的不想動彈,不遠處的小胡同裏,瓦房的屋脊營造的陰影剛好從胡同路中間分隔開,李之路便推著他的小推車叮叮當當又吱吱呦呦的走過來,小推車用木條榫卯成車盤,大大的輪子被車盤分割成兩半,車盤上輪子兩邊各一口木箱子,兩個木箱子中間連著一個“幾”字形的鐵條,上麵掛著一個小銅鑼,碟子一般大小,銅鑼另一側是一個拴在“幾”字形鐵條架上的螺絲帽,小推車走的時候,螺絲帽便隨著車子的晃動一下一下的打在小銅鑼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伴隨著悅耳的銅鑼聲,李之路亮開嗓門吆喝著:“打——錫——壺來。”

張寶駿蹲在大槐樹下的石板上,托著旱煙袋眯著眼咧著嘴笑眯眯的瞧著走近的李之路,斑駁的光影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

“嗨,你這時候不是該打鐵麼?”張寶駿站起身,迎上去,“怎麼把這副家什兒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