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張四喜昨天接了個大活兒,一大早,張四喜就親手把自己的家夥什兒從東屋裏請出來,拿細麻布一件件刷洗幹淨,老婆閨女幾次要伸手幫忙都被他趕了回去。
“胡囉囉兒,這都是寶貝,師傅傳下來的,碰壞了咋整?”
刷洗完畢,院子裏擺得滿滿當當,張四喜掏出煙卷點上,滿意的蹲在廈簷下,“嘿!真帶勁兒,多少年沒做過全套了,”張四喜笑的臉上褶子都要展開了,“晚上先做倆拿手的試試,可別丟了臉。”
作為四鄰八村有名的喜宴廚子,六十多歲的張四喜十三歲就跟著師傅學藝,幾大碗兒幾大件兒一絲不差,隻要他一出手,必定給主家長臉。孔孟之鄉禮數多,各種規矩講究滲透進了老百姓家婚喪嫁娶衣食住行的方方麵麵,一環套一環,就拿吃來說,四果碟四涼菜必然是打頭的,雞魚丸子必然是不可少的,幾大碗幾大件缺一不可,有一道菜做的差了,就算你拿金山堆一個宴席,大家也不會領情,必然會成為茶餘飯後的消遣談資。
那是一段風光的日子啊,張四喜想得出神,對這一類老手藝人來說,受現代化衝擊最大的就是他們,誰還有心思擺桌子搬板凳提前好幾天找幫廚做一次正宗的喜宴呢?就算能做出來,誰還有心思一頓飯吃半天呢?飯店裏一桌菜六七百元,連吃加喝頂天一個鍾頭吧,主家收拾完現場回家還能有一下午的空閑。傳統的正宗的規矩反倒成了另類,隨大流的隨喜所欲司空見慣,嚴肅的婚喪嫁娶從開頭就成了隨意的敷衍。
張四喜最善於做“四八宴席”,這屬於本地待客的最高禮節,八仙桌四個麵,每個麵坐兩人,八個人三十二件餐具,“四八”宴席以雞、魚、肉為主,青菜極少。張四喜做的四八宴席有破菜、淤菜、製成半成品、上籠蒸、用老湯加佐料做湯、澆到蒸好的菜上六個步驟。這其中“上籠蒸和做老湯”最關鍵,半成品的菜要蒸二至三個小時,蒸熟、蒸透;老湯要用母雞加多味料子熬湯,要熬二、三個小時,用這樣的老湯加醬油、醋、木耳、香菜、雞蛋皮等佐料為每道菜做湯澆。做“四八”最考驗技術的就是熬糖,因為不管是什麼種類的“四八”都有“拔絲地瓜”和“糖醋鯉魚”兩道菜,其中關鍵就是熬糖,以前還有一道菜叫“琉璃板油”最是坑人,琥珀色的小方塊包裹著熱油,沒吃過的人極容易燙破舌頭。
“四喜,初八老大家孫子辦喜事兒,給整一桌子吧。”就在昨天下午,張秀才的大兒子、張法寶的親大爺張寶駿找到蹲在大槐樹下發愣的張四喜。
“好事兒啊,”張四喜一拍大腿,“也就你老哥還守著咱的老傳統。”頓了頓,底氣又有點不足,“大孫子是省城大老板吧,聽說老丈人家還是教授?咱們酒席規矩可多,人家能答應?”
“跟女方那邊商量過了,依著老大家的意思想在省裏辦,風光,我琢磨著添丁家口的哪能離得了根兒,就讓他們在家辦,對方還同意了,說是要見識見識,真給麵子。”張寶駿說:“再說往後住了樓房,改了社區,想找你做都沒場子了。”
張四喜抽出一支煙遞給張寶駿,“也是,估摸著我這也是最後一次出手嘍。”
臨走,張四喜說:“你備料吧,該買啥你也有數,我白給你幹,不為別的,就讓小年輕的見識見識咱們的手藝。”
張寶駿沒說話,又自己在老槐樹下坐了一陣兒。
張寶駿今年七十六,自幼被當做族長的後繼人培養,深得他爹老秀才的真傳,最講究個禮法,在他看來,現在就是個禮崩樂壞的年頭,人心不正了。他孫子張大虎考上大學那年,老頭拉著張大虎的手說;“大虎啊,你以後就是國家的人了,別的要求我不提,你給我堂堂正正做人就行。”但畢業後的張大虎卻放棄了省建委公務員工作,讓張寶駿很是生氣,還病了一場,“學而優則仕”,不出仕還上學幹啥?非得去當個二道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