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植物人(2)(1 / 3)

安德烈好不容易攔了一輛進城的車,車把他們捎進了城。安德烈就近找了家酒店。他把葉子扶進房間,放好熱水,讓她洗個熱水澡。他拿了條毛巾隨便擦了擦,下樓去酒吧買了瓶茴香酒,又匆匆返回。他剛倒了杯酒喝下,突然聽見身後撲通的一聲。回頭一看,大驚失色,葉子栽倒在地。

葉子病倒,兩人滯留在了阿爾。第三天,她的高燒才慢慢退去。早晨醒來,安德烈端來早點。

“安德烈,我們這是在哪兒?”

“在阿爾酒店。”

“我們怎麼會在這裏?”

“親愛的,你病倒了。”

“什麼?”葉子遲疑了一下,似乎記不起發生的事,“我們在這裏幾天啦?”

“今天是第三天。”

“第三天!”葉子想了一會兒,突然驚叫起來:“天啦,我的考試!安德烈,我們馬上回巴黎!馬上!”

“葉子,你的身體還不能長途跋涉!”

“我不能呆在這裏,安德烈,我的考試,我不能不錯過這次考試。沒有考試成績,我就拿不到居留!快,快,我們馬上回去。”

她一邊嚷,一邊跳下床。可就在這時,她兩眼直冒金星,什麼都看不見。葉子身子晃了晃,雙手緊緊抓住床邊的桌子。一陣無法扼製的惡心,使她終於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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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運,好像是一種天意,隻是電光似的一閃。完全不預備在什麼時候,突然之間一切就拿走了一切,讓你崩潰。葉子心裏很明白,錯過了考試,等待她的將是什麼。然而,物極必反。經曆這一次又一次磨難,這一次,葉子心如止水,不操心不著急,平靜得就像沒事人似的。好似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反正總是一死,身上再多幾種少幾種病,也是無所謂的。她依舊白天去上課,晚上給安德烈父子做飯,再回家聚精會神地做功課。周六,她便搭乘早班火車去阿爾,看望康興邦。她越是平靜,安德烈越是擔心。他懂得,在葉子這種表麵的平靜下,實際上藏著多少痛苦和壓力。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這樣下去。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去律師事務所找Fran·ois。

“老兄啊,情況不妙啊。薩科奇出重拳了。前不久,巴黎警察總局以了解無證家庭的情況和要求,選擇性給予無證家庭合法身份為誘餌,在市內開設了四個調查表格發放點,數以千計的非法移民連夜排隊蜂擁在這些地方,領取內政部發放的約會表格,希望這次機會能給他們帶來好運——身份最終得到合法。但是總局收回表格後,內政部又以不放棄幫助非法移民返回原籍國的原則,將這些受騙的非法移民分批遣返。”

“這一招真是太陰毒了。”

“何嚐不是,薩科奇是說一套做一套,他現在是四麵楚歌,為了爭取民意,看來他是一條道走到黑,要拿非法移民做槍使。安德烈,我為你寫的申請早就送到警察局,但是選擇性給予勞力匱缺行業的無證勞工合法身份也是一個謊言。下一步,警察局會按著申請者的材料找到這些人一一遣返。幸好,我托了警局一哥們,他把你的材料扣了下來,你的材料才沒有落到總局手中。看來,獲得合法身份是沒有希望了。這段時間,你得多注意安全。”

“其實,我得不得到合法身份都無所謂。但是,葉子她錯過了學期考試,可她還得繼續換居留呀,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她什麼時候換居留?”

“也隻剩半個月的時間。”

“這事也不好辦。現在查得緊,拒了好多學生,我們律師所每天都有為居留被拒的學生上訴的案子。葉子沒有考試成績,又有上次的案底,凶多吉少啊。”

“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看她居留被拒的可能十有八九。從被拒到遣返之間,還有一個申訴期,但那也隻能拖延個一月半月的,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Fran·ois說到這裏,看了一眼安德烈,又說:“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法籍人士和她結婚。”

“隻有這個辦法?”

“是的,隻有這個辦法。”

“謝謝,我知道怎麼做了。”安德烈說完,一步步走出Fran·ois的辦公室。

安德烈沿著裏奧立路在走。那些商店的櫥窗,在拱廊下閃閃發光。人群在街上擁擠。汽車的行列,散發著閃耀的微光。這就是我,他想,一個泥菩薩,自身難保的泥菩薩。

回到家一進門,伊凡就撲上來。

“爸爸,葉子做了好多好吃的。”

“哦,都做了什麼——”伊凡牽著他的手,來到廚房。

葉子掀開鍋蓋,回頭對他說:“是你喜歡的黃油牛肉湯。”

他走過去聞了聞,讚道:“嗯,好香!”

“那你一定要多吃一點。”葉子得意地說。

安德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裏湧起一陣尖銳的熬受不住的痛苦,什麼東西在折磨著他。愛情!這個字眼兒可包含著多少的意義啊!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和所有人一樣渴望著。可是在異國他鄉光滑的冰塊上,比在熟悉的習慣了的土地上,更不容易重新爬起來啊。他之所以重新回到她的生活中,是為了助她一臂之力。等待她變得更堅強有能力,更成熟有承受力,然後離開她。現在,他什麼也幫不了她,惟有放她走。

“好,我一定多吃。”

“噢,爸爸是饞貓,爸爸是饞貓!”

聽到伊凡的叫喊,兩人都笑了。葉子覺得自己的心寧靜許多。居留,拿不到也好,以前他因為自己沒有身份,害怕影響她的前途,而不惜離開她。現在,她也沒有身份了,她和他徹底是一樣,他們之間再也沒有障礙,他也沒有理由離開她。執子之手,生死兩忘!就這樣,和他在一起,靜靜地坐著,麵對一扇打開的窗,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她就覺得足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