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長江邊濕潤的空氣(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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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邊,看到一輛從溫州到蕪湖的車,我伸手攔了,上去,找了一個臥鋪座位,躺下來。心情上開始回家了,但回家的滋味並不好受。晚上十一點,一路風塵,到達了蕪湖。

溫州,我已經給它劃了一個殘酷的句號。在蕪湖,我隨便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整整一夜,我心裏都為這個句號前的內容而痛苦。次日下午五點,我到了銅陵。銅陵是我的家嗎?我不曉得。隻有天曉得。

無為是我的家嗎?我不曉得。隻有天曉得。

老洲是我的家嗎?是的,老洲是。

我在銅陵的大街上,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手機不在服務區。找公用電話亭,跟幾個朋友電話聯係。我是第一個找路應海的,但沒找到,輾轉打,忽然聽到我最好的朋友路英海竟然死了,我站在電話機旁邊站了十分鍾,立即流下了許久沒流過的淚。我不敢相信,這麼強壯的人會死去,像路應海這樣習武的人能死去,一定是上天弄錯了。

我先奔吳江淮家去。我以為幾年沒見了,他要下路口來接我,不曾想一直到我敲門他才伸出頭看。我說:“我是韋雄黃,我從溫州回來,我是韋雄黃!”

他還是沒說話,伸出腿踢了雙拖鞋給我,然後,他在自己家團團轉,鼓著嘴。我以為他拔牙了,可拔牙也應該用個紙筆跟我寫呀。就在這時,吳江淮推開了他家六樓的窗子,奮勇地朝窗下吐了一口重痰。

他輕鬆起來,開始和我說話,我也立即輕鬆起來。

我們坐下,開始有點親熱地談話。他問我這兩年過得怎麼樣,我說:“比在家裏好吧,也就這樣。”

然後,吳江淮就嚴峻起來,瘦削的額頭上布滿了陰雲,他和我都在銅陵物產集團公司上班,他這是在向我傳達一個信息。

冷了一會場,然後,我們吃西瓜,他從冰箱裏拿出的,有點餿了。看在兩年不見的份上,我把它吃了。

吳江淮長身,小頭,他的鼻子上有幾粒汗,好像很為我的前途擔憂,他說:“兩年時間,我們單位一共走了三個人,已經開會討論了,你是最先走的,要從你開刀,頭兒已經放出了口風。你原本是委培的,要學完學業再回來,可你現在,恐怕……”

我聽了以後,覺得沒意思,覺得我******不該回來,真應該就在外麵混到死。不過,我沒把這感受說出來,我和他打哈哈,說:“我身上有一股臭味,你聞到了嗎?”

吳江淮是個很幹淨的人,也是一個很摳門的人,一點小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待人接物講究君子之交,一般來說,蒼蠅都不大來他家。我其實是想在他家洗個澡。

他卻說:“你房間還在,你也有鑰匙。大家都等著你回來再處理你的事情。”他暗示我回到我自己屋裏去洗。

我說:“我現在不想回房間裏去,那裏******一定生滿黴點子了,我要在你家洗個澡。”

吳江淮勉強同意了。我在包裏拿衣服、脫衣服,他告訴我目前他正在辦理調動,他想離開我們這個所在的單位了。他的意思是我的事他可能幫忙不了了。

他又說:“韋雄黃,你走了以後,有一個人從北京來找過你,我懷疑他是你父親,市裏有人陪他一道來的。老高接待他了。”

我說:“不會吧?”

衝了澡以後,我把從行包裏拿出的幹淨衣服拿著,準備換。那時,“啪啪”有人死命地敲門,吳江淮和我都很驚愕。吳江淮打開門,一位腰闊膀圓的大媽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劈劈啪啪地在說:“我挨家挨戶地聽過來了,隻有你們家來了人,有人聲!我今天真******倒八代黴了,我在樓底下正走著,你瞧,我這肩膀子上就接了一口痰!筆直的,從你們家這窗子上麵吐下去的!你瞧你瞧!”

大媽不屈不撓,吳江淮臉上青也不是白也不是。

看到那樣子,我忍住笑,提起箱包,道聲別就走了。

在銅陵的夏夜夜色之下,我有點孤苦。朋友變了,我也覺得有點恍惚,昨天還在溫州,聽滿耳的異地他鄉的人語,現在又回到了又陌生又熟悉的故鄉。

我不想回到自己屋裏,鑰匙是隨身帶著的,一個人待在一個房間裏一定毫無趣味,我想和人說話。

我變得敏感,怕清淨,也怕見到熟人。在溫州,我從沒有過這些想法。

這裏的大街也是紅紅綠綠的,人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而我卻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我決定給邱效打電話。

我說我回來了,他在電話那頭大喜,讓我在原地不動,他立即來接。

十分鍾後,邱效押著一輛出租車來了,老遠我就看見他一顆人頭違章地伸在車窗外麵,沿街尋找我這個目標。

到了邱效家,邱效說:“這幾天我正在家悶得慌,老婆吵嘴跑走了。”

邱效叫人送來了酒菜,和我吃喝起來,那時已經是夜裏十一點,我們一點睡意也沒有,我們喝了一瓶白酒,我好像有點時差倒不過來的樣子,興奮著。

邱效是個記得人情的人,有一年他和我一道到江北去打過兔子,我帶他在江邊歇過一夜,我做東。

當晚我在他家睡覺,第二天八九點鍾醒過來,酒也醒了。邱效看我睜開眼,就過來和我說話,他認真地說:“昨晚我把你的事從頭到尾想了好多遍,你沒辦留職停薪手續,離開了崗位這事現在很麻煩。依照我看,要從老高下手才行。現在,有一個好機會,老高就住在我這附近,老高就要退了,但他還說話算話,人在這個時候最好辦,現在他什麼東西都收。”

我很感動,對邱效說:“謝謝你兄弟。”

老高家住在一個幽靜的地方,通往他們家是一條竹徑,我謹慎地繞過池水往上走,周圍還有別的樹。我花兩年時間在外麵兜了一圈,最終又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