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你幹嗎要走?”
我說:“我這人,在什麼地方要是沒三兩個朋友,就沒法活的,你那裏都是女的,女的多了,很煩人的。”
甌女說:“哪裏?從介不是男的?老吳不是男的?”
我對甌女說:“你不應該找我的,我這人讀書沒好好讀,生活也沒好好生活,頭腦裏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是無魂人,你不會搞得清的。”
甌女突然大聲哭出來,很傷心,說:“我搞得清的,我到你家找你去過了!”
我不相信,我說:“什麼?那……你說我的家在哪裏?”
“我真的去了,無為!還有老洲!”
第二天早上上班時,我左側顴骨大麵積淤血紅腫,慘不忍睹。我想去包紮,但我覺得讓它露天比在敷料裏舒服。辦公室裏唐經緯和韓燕玲嚇了一跳,從甘肅天水來的一對技術人員,新婚燕爾,把眼睛也睜得像恐龍蛋一樣看著我。
老板的老丈人把我拉到一邊去,問是誰打的,是上次旱冰場的對頭還是那個從甌海來的人,我說都不是。
中午回去,甌女正在跟老人用樂清方言說話,老人的樂清話呂明誌和我從沒聽懂過,潮海用樂清語法給我們翻譯過,但我們還是聽不大懂。別人的語言是神秘的。
看我回來了,甌女說:“老伯說,因為家裏的水電費月月都是你們交的,這樣,家裏的水他都盡量不用。他每星期到教堂去一次,帶米去,在那裏吃一餐。他說,主說要節儉。你們吃剩的飯菜,讓他吃,他都吃,但是他吃了以後,是一定要放一筒米給你們的。”
甌女在柳市買了菜,為我、明誌、潮海和老伯燒了幾個菜。
大家都來吃時,就有家庭氣氛。明誌和潮海拚命吃,說好。甌女很抱歉也很感激地說:“你們太好了,我老爸我老媽我弟弟從不吃我燒的菜!”
潮海把兩個眼睛像小燈泡一樣熾熱地盯著甌女,呂明誌在旁邊說:“潮海啊潮海,喝啤酒!”潮海能喝一口啤酒,撐死了能喝半瓶,那天喝了不少。
呂明誌看著甌女說:“……甌女,我們早就知道你了,聽韋雄黃說的,他天天說你。”
甌女聽了,興奮得很,問我:“真的?”
甌女的樣子很動人,潮海始終要跟甌女講溫州話,甌女就和他說,我和呂明誌蒙在鼓裏。明誌朝老伯援助性地看看,老伯淡笑一下,走開了。
明誌大聲說:“不許說溫州話!”說完,就要灌潮海的酒。
我對甌女介紹說:“潮海是清華大學畢業的,現在是我們這裏一個分廠的廠長。”
甌女特別地重新看了一下潮海,把潮海的眼睛看得更亮。
我委托潮海把甌女送回家,潮海很樂意。但是,到了早上要動身時,甌女知道了,她十分不願意,還生著我的氣。潮海隻好把甌女帶到了集團公司外的國道上,找到我,尷尬地把她交還給我。其實,潮海已經跟鄧捷請好假了。
我隻好送甌女走。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裏,跟著她後頭傻傻地坐車。幾個小時內甌女都在生氣。到了小路上,坐在一輛麵包車上,我感到就要到甌北了。
我說:“甌女,你的家在江心嶼嗎?”
甌女不理睬我,跟司機說話,要司機在什麼地方停。後來,在一個地方停了,又要轉車。那裏的溝裏有許多小蟹,千軍萬馬的,舉著一隻比自己身體還大的大夾,紛紛逃生。仔細一看,還舉著自己的兩隻眼,在了望。
我和甌女商量說:“甌女,我要到你家去嗎?”
甌女用溫普話跌宕起伏地說:“我沒有請你!你要去就去!”說著,就去望車,不看我。
我說:“你們家……你說過你爸在家養蝦,是不是的?”
甌女生氣地說:“那是王麗薇家,我家在茶山!”
我說:“哦對!我知道了,你對我說過你們那裏的甌柑開花時,整個小山一片白,香得死人,是不是?”
過好一會,甌女忽然笑著和我說:“……我們編一個什麼理由進家?”
我說:“就說我是你老師,教你電腦的。”
她噗嗤笑起來,說:“這是什麼理由?這是真的!”
上了車,又往前麵行駛。太陽很野,風在瘋跑,風攪動著陽光,碧綠的大地跟歌裏唱的世界一樣,小山岡、水流、田野、小樓、海埂、灘塗全都生龍活虎,一派生動。
在一個村頭,一個廊簷底下,有幾十個溫州老人在靜坐,等待一天的結束。風刮得越來越大,把溫州大地刮得清秀無比。我說:“到底到了沒有?你的家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