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呂明誌就對我揭潮海的短,說:“韋雄黃,你沒來的時候,潮海天天傍晚在你三樓的木地板上練功,一邊練功一邊偷看對麵河南妹子洗澡。是不是?潮海,你承認不承認?你對韋雄黃說說看。”
潮海終於“噗嗤”一下笑了,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滿嘴牙床呈現。他說:“明誌,你總是毀我的功法!你也看了,你還給她們取名,把那個你喜歡的叫做二寶。”
有一次,鄧捷不期而至,看到潮海那樣在練習功法,忽然就似真似假、劈頭蓋臉地用四川口音罵他:“你******許潮海也算是洞頭人?你們溫州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永遠蓋一床厚被,你不是說你哥哥在深圳開什麼大公司要你去開辟未來嗎,你去開辟未來去吧!”
潮海眼睛眨巴眨巴著。鄧捷抑揚頓挫地罵過潮海以後,點著他精瘦的頭顱,拿眼睛告訴我和呂明誌他有多了不起。潮海一點不動,一聲不吭,隻是露出了一嘴牙笑一下,裝著還在練功的境界裏。
鄧捷一家都在這裏生活,他和集團公司裏的幾個高工住在前麵的村子裏。他老婆也在公司上班,天天抱怨自己無所事事,說這裏的工資也不高,始終懷念之前她在某地做主辦會計時的生活。他們的小女兒天天拿一把小鏟子,在房東家門前種蔥。鄧捷在家常和他老婆用四川話商量什麼,但很快就雷公打拳,立馬翻臉,用四川話開戰。第二天他們就好了,再商量時,又是一場戰爭。
平時鄧捷這人總喜歡把別人打壓下去。打工的人是很容易看出打工仔的。呂明誌看到鄧捷在欺負人,有時就慢條斯理地對鄧捷說:“鄧捷,你不要那麼敏感好鬥,一個人在外麵,要與人為善。”
呂明誌記恨鄧捷,因為公司失盜好幾次,他是管安全生產的,鄧捷讓他深更半夜去防盜,還讓他去查各廠的火險隱患。那一段日子呂明誌一回來就拿針補褲子,鄧捷知道了,陰笑著說呂明誌:“公司把你的屁股養肥了,還要你瘦在這裏!”
有一天呂明誌生氣了,朝鄧捷說:“你算個鳥?當初老板在湖南賣開關時落了難,是我救了他,我們是生死之交!”呂明誌居高臨下地拍拍鄧捷精瘦的肩膀。
鄧捷聽了,後來某一天就請呂明誌去他屋裏喝啤酒,而不請我和潮海。
下晚,明誌和潮海兩個就高人指路,要讓我也看一看河南妹子洗澡。
待天色已暗,潮海熟練地熄了二樓跟三樓之間的樓梯燈,一馬當先,上了我的三樓,打開朝北的後門,埋伏下去,開始了望。我和明誌兩個人還在一樓洗衣服,不時地朝上問:“潮海,發現情況沒有?”
我們用的是暗語,房東大伯不曉得我們在說什麼。
突然,潮海朝下喊了一句:“正在進行!”
明誌和我比狗還急,紛紛衝上樓梯。待我們看時,那對麵小樓的小窗子在一百米外,窗簾拉了半邊,可以看到一個女性在燈下晃動,不過是遮幅式,影像隻有一半。
潮海占據了有利地形,張嘴盯著,我按照潮海的講解和指點,隻看到一點影子。呂明誌看不清,急著下樓去討眼鏡,匆忙中又一跤跌破了膝蓋,把我們笑死。
看過********以後,我們衣服也洗好了,我們三人坐在我房間外麵的陽台上,看夜色下的鄉村景色。就在前麵的遠處,有一個可以去玩的地方,在稻田中間,亮著燈,那裏是滑旱冰和洗澡、按摩的地方。
那裏放出的音樂在田野裏響著,一到晚上就放。那個娛樂場所是本村一個人開的,他天天騎摩托車從我們鼻子底下走。不過,我們不大去那裏。
周末,呂明誌早上去看他老婆去了,他老婆回湖南坐月子剛回來,那天呂明誌是一瘸一瘸去的。我和潮海兩人覺得無趣,一道到公司去玩。看到一個女子昂頭走過,邊走邊吃東西,眼睛看也不看我們,潮海這個廠長就心裏難受,說:“……她憑什麼這麼傲?”
我說:“潮海,心胸開闊點。”
潮海說:“她有什麼了不起了?”
有一天黃兢岡突然打電話來,他還是那樣閃爍其辭,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黃兢岡告訴我黃海電腦公司裏的一些事,我忽然問有沒有霓裳的消息,他說沒有。
不過他嘿嘿嘿了幾聲,說甌女在到處找我,要我當心,還說那個厲從介也跟在甌女後麵一起瘋了,要找我算帳。我說,你千萬別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他們,要老吳也別告訴甌女我在這裏。
黃兢岡說,現在老吳天天和甌女待在一起,安慰她,可甌女真的瘋了,你一定要當心。
接著,他霍霍霍霍地大笑,話筒裏全是氣聲。
當晚,我給老吳打電話,老吳問我欺負了甌女沒有,我說絕對沒有。老吳說,甌女這女孩子年青,她是一個為愛就要死要活的人,你一旦決定想要她,就不要欺騙她。我笑著說,我怎麼能要她?
老吳對我說,你好好地在我們溫州這裏找一個女孩,也比你讀什麼研究生強,我們溫州這裏,人家家家有錢。我又問有沒有霓裳的消息,老吳說,聽人家說她到了上海。
我要他給我打聽,打聽到了確信給我打電話。
我在精益這裏遇到了一個老鄉,他叫汪遙均,是蕪湖人。有次我把他和呂明誌、潮海、鄧捷全都請到104國道對麵的一個館子裏喝啤酒,這館子是汪遙均全力推薦的。年紀大的人一般都喜歡吃一個固定的館子,他每天早晨來這裏喝稀飯,每天上班時都因剛喝過那裏的熱稀飯而臉上通紅。那天吃過飯喝好酒後,大家步行回去,先到鄧捷住的地方去。
我的老鄉汪遙均和另外一個高工住在上麵二樓,另一個高工正和一個人在箱子上下棋。汪遙均穿過他們,找到雙人床釘子上自己的一隻黃色軍用帆布挎包,在那裏麵找到了一包杭州牌香煙,給我們一個人散一支。汪遙均人長得有點卑瑣,他患過小兒麻痹症,走路要一高一低地拖步子。每天他來上班,都在剔牙和嘖嘴,平常他的黃板牙裏總有彩色的青菜和食物廢渣,他的牙齦比潮海的露得還要多,不過血色沒有潮海的好。
但是,他是一個好人,即使不是我的老鄉,他也是一個好人。他老實、忠厚、不與人爭任何東西,他符合一個好人的一切標準。他每天穿一雙軍用球鞋,總是朝人露諂媚、討好的笑,笑得很土,我猜他肯定一生都是個辛酸的小人物,雖然他說過他是蕪湖市的政協委員。
他很滿意在這裏的工作,他在家有一份退休工資,在這裏又有一份高薪水工資,他已經很振奮。汪遙均認識我後,把我當親人,把自己家的事都對我說,他小兒子在家修電視機,女兒女婿結婚以後,雙雙下崗了,他每給家裏打過一次電話後都要來和我說一次。因為能在外掙錢,他覺得自己是家裏最有價值的人。但是,他從不主動地問我的個人情況。
夜晚,老鄉汪遙均很興奮,大概是夜裏十二點多了,他一個人摸黑到了我的住處這裏,拚命地叫開房東大伯的門,走上了我的三樓房間。那時我還沒有睡,我們坐在陽台上看溫州的月色。汪遙均不好意思地說:“我已經睡下了,可我忽然想起你今晚為什麼要請客,我就一直想,就睡不著,就到你這裏來了。”
我不在意地說:“其實沒什麼,我剛來,就是請大家喝喝啤酒。”我們說了很多家常。接著,好長一段時間,汪遙均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讓溫州的月色在田野裏說話,在地麵上遊戲,在曬台上唱歌。
後來,我們兩個下了樓,到路上去走。柳市的青蛙在水田裏叫。雖然是下半夜,但道路上每十分鍾有一輛摩托車疾駛而過,我都要扶著他,怕他被車撞倒。我記得我到公司上班的第二天下午,鄧捷派他和另一名高工來給我的辦公室裝電話。他把一部修好的電話機放在我桌上,然後背上工具包,下樓去搬來梯子,布線。當時我為他捏一把汗,以為他是精益集團公司的跛子電工,後來才知道他是高工。
汪遙均對我說,他祖籍是福建,58年考進南京航空學院,那一年他填報的誌願是清華大學土木工程係,但組織上找他談話,要他為祖國學飛機,這樣,他們總共有十幾個人就到了南京航空學院。四年以後,他分到了西安飛機製造廠,一幹就是十二年。那時西安飛機製造廠很大,當時研究製造的都是蘇式機種。再後來他被借調到上海飛機研究所,研究美國機種,該所有一千多人,一幹又是十二年,他當了結構所的所長。可他的妻子一直在福建農村,是農村戶口,一家人一直沒有團聚。
1978年,蕪湖開關總廠在上海招人,說家屬可以隨同調入。這樣,他終於可以舉家遷到一個異地他鄉去團圓了。之後,他在蕪湖拿到了低壓開關的高工職稱,由飛機轉向,幹了十四年的開關。
汪遙均說,當他舉家正從上海到蕪湖去的時候,他的一個同學,從上海追到了蕪湖,要拉他到廈門飛機製造廠去工作,可惜晚了一天,隻一天,那時,他全家戶口關係已經落在蕪湖了。現在,他已經是老蕪湖了,大兒子初中畢業當了車工,業餘喜歡修收音機、黑白電視機,還修彩電,小兒子在江蘇打工,也喜歡無線電。他一生最得意的傑作,就是將整個的家,安在了長江邊上的一座城市裏。
旅途上的人好結伴,我們談人情,談共同知道的事情。但我們彼此不問對方的工資,因為老板給每個人開的工資是不一樣的。月色闌珊,我們走到田地中間的遊樂場的燈光底下,那裏還有不少人在玩,有年輕女性在妖嬈地走動。
溫州大地上的夜晚是藍色的。我問汪遙均:“你這些年在外,碰過女人沒有?”
他笑著說:“哪有?”我不曉得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們又走到了前麵一條路上,他忽然問我:“不曉得多少錢一次?”
我說:“我也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