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海皆朋友(2 / 3)

鄧捷擠了一下眼,朝我說:“你來了,你們那裏現在先叫報社,辦公室在二樓,以後叫企業文化部,你就是部長。”紅嘟嘟小姐又笑了。接著,她接了一個電話,轉給了鄧捷。

鄧捷丟下我,對著話筒說:“……我知道你是首都長城廣告公司的,我們去年在中央電視台做了一個季度的黃金時段的廣告,現在我們精益的品牌已經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你明年再跟我們聯係吧。好,就這樣,再見。”

在鄧捷接電話的同時,紅嘴小姐在接聽另一個電話,鄧捷一放下電話,她就對鄧捷說:“廣交會籌委會催著要我們發一個傳真過去。”

這時候,有一個三十來歲的人進了辦公室,手裏拎著一個黃皮的手機包,看了我們一眼,又走了。之後,聽到隔壁保險門響,他進去了。

我對鄧捷說:“我要不要見一下老板?”

鄧捷說:“老板到香港去了,要到下一個禮拜才回來,你有什麼事情就跟我說。”

小姐“噗嗤”笑出聲來。

鄧捷看了她一下,她就稍微嚴肅一點。鄧捷辦公桌上有三部電話,還有一掛大鑰匙,鑰匙多得不可數。鄧捷撇著嘴在笑,把兩隻瘦而強勁的手八字型地撐在他的大寬桌上,做出一種滑稽的威嚴樣子。那女子是本地人,桌上也有幾部電話機。

他們唧唧咕咕地商量著安排我的住處。後來,鄧捷對我說:“公司的白領都住在後麵的村子裏。”我問遠不遠,鄧捷說:“不遠,四五百米的距離,我自己也住那。”

鄧捷要那女子帶我去住處,她有摩托車。女子用溫州話說了一句,我聽不懂。後來,鄧捷又接聽了幾個電話後,就親自帶我去。

鄧捷從裏麵走出來,一路昂著頭。在沒人的地方,他忽然回頭對我說:“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到了公司門口的國道上,鄧捷威武地招手,叫停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我們兩個坐上去。鄧捷又說:“往後我讓你做什麼事,你就做什麼事,跟不跟老板說都是一樣的。我們十幾歲的時候在念書,老板那時在外餐風露宿地賣開關,現在我們三十幾歲了,他有了一個億,我們就來打工。”

三輪車在行進,鄧捷坐在我身邊,不知這麼的,好好的他整理起自己的褲帶來了,好多男人在表示自己威武時都是這樣。坐在三輪車上,挨得那麼近,鄧捷的動作自然要碰著我,我看著他把褲帶解開,又重新係上,挺著上身,拚命地在紮緊。

我摸了一下他的皮帶頭,問他:“是真皮的嗎?”

鄧捷忽然威武地一笑說:“嘿!當然真的,還很厚。”

我和他都笑了。鄧捷也摸了我的包說:“你這也是真牛皮?”我說:“是的。”

鄧捷是從溫州鹿城區一家房地產公司跑到這裏來幫老板搞集團公司的現代化管理,老板隻抓產品的買賣,其它什麼也不管。鄧捷說:“老板忙,現在老板在讀清華的企業家工商碩士班,也由我代讀。”鄧捷又說:“我們柳市這裏是我們國家低壓電器的半壁河山。如今的很多集團以前都是溫州求精開關廠的,那開關廠像孵小雞一樣孵出了許多大象,我們也是一頭大象。”

三輪車抱著一條小河走,說話之間,就到了。這個村子家家有水泥庭院,院子裏有風景花木。每家一座樓,地麵上有很多雇來的民工在剝電纜線。村子周遭全是稻田,賞心悅目。

我的房東是一個瘦高的老人,約六七十歲,四十年前就喪了妻,沒有子嗣,房子是他弟弟給他造的,造起已有四五年。他一個人住底層,樓上全裝修了,牆體和天頂都是木板的。

我住在三樓上,在那裏能看到柳市鄉野裏的稻田和稻田中間水泥路上的摩托車,還有許多座錦繡村莊。每個村莊都是一大簇小高層建築,所有朝向的建築牆麵上都有色彩鮮豔的搶眼的低壓電器廣告。我住的房間裏麵很有情調,裝潢好像是歐陸風格的,椅子和床頭靠背都是流線型的,麵積有十四個平米左右,外麵的陽台則有二十多個平米,差不多能讓自由體操選手李寧摔三個大跟頭。

走到陽台上去,那是一個很好的位置,可以觀望鄉村、遠處極矮的山和天上的雲,那些雲是從樂清灣來的。

從此,我將與房東老人為伴,度過一段我生命裏的時光。

那是一個善良而奇怪的老人。老人似乎隻要一個老式鍋灶和一張小的舊竹椅,他每天做好一大盆包菜粉幹後,就把盆子放在一隻方凳上,坐在舊竹椅上,把粉幹吃掉。我天天從廚房那裏經過,都能聞到一股非常淡的包菜粉幹味。老人每天吃二頓,隻吃這一種食物。每天吃過粉幹後,他就用那燒過粉幹的鍋,給我們燒兩瓶帶有粉幹包菜味的開水。

廚房潔白的瓷磚鍋台上有我們房客放在那裏的液化氣灶和鍋碗之類,老人決不取用。浴池他也一律不用,隻供我們使用。

老人信基督,清早起來,他把一張發紅的舊竹椅端到大門前的水泥地麵上,麵對稻田,開始看他那一本《聖經》。他看的時候,用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按住,不像是在讀字,而像是在讀手指頭。那本《聖經》是豎排的,繁體。有時,我到他身邊蹲下,他繼續用手指捺著,發著神秘的樂清口音。

他在咕噥,在與《聖經》對話,他以此為樂。

老人每星期到前村教堂去一次。有一次他回來後,上三樓找我,教我唱一首歌,歌印在一張紙上,是《基督就是好心情》。他也到二樓去了,給集團公司的另外兩個人——明誌和潮海一份歌譜,也教他們唱。

公司辦公室裏的小姐來看過我一次,她說:“老板說了,有什麼困難就開口。”紅嘟嘟小姐總是筆直地挺著上身,騎在她的摩托上,每天從我住處前的一條路上回家。

和我住在一起的,一個是湖南人呂明誌,一個是附近的洞頭人潮海。他們兩個在二樓合住一間。早晨起來,一般來說呂明誌會主動咋呼起來,然後帶我和潮海到村頭喝豆漿吃油條。

那點心鋪有一半懸在小溪上,另一半搭在橋上。賣豆漿的婦女已經認識呂明誌和潮海,每天按要求將碗用豆腐腦上麵的清水晃一晃,算是消毒。有時候,我們也到104國道邊去吃由全國各地手藝打工仔煎炸烹煮出來的各地小吃點心。我們三人輪流坐莊,解決早餐問題。有時候一人故意賴帳,為我們的生活添一點樂趣。

潮海是個剛畢業的年青人,目前是集團公司三廠的副廠長,床邊上總放著幾本不切實際的理論書,常說鄧捷不夠放權,不讓他大幹一番,他還激昂慷慨地說私營企業就是不懂得內部改革等等,我聽了不聲響。

呂明誌瞧不起他,說:“潮海,你念的書不正規,讀的是堂堂的清華大學,可偏又是一個什麼大專班,分配又沒有去向。我們當初大學畢業都是國家公派,到一個國家事業單位工作的。”明誌是公司安全生產檢驗委員會的負責人。

呂明誌看著潮海,總嘲笑他年青,搖著頭,說:“年青人,蛋黃還嫩!”

呂明誌的湖南口音讓人著急,好像反應挺遲緩的,其實他腦子很好用。他說笑話時總是自己不笑,慢條斯理的。他到公司來比鄧捷還要早,他叫老板就叫餘國,就好像是哥們。

他對我說:“集團這裏,有幾個人你不能不曉得。一個是老板的老丈人,他管集團公司這裏所有的固定財產和基建的,還有食堂。第二個人是老板身邊的一個人,是老板的哥們,以前和老板一道打架的,現在是公司的第一副總經理。第三個是銷售中心的經理,他是老板的侄子。第四個人,是公司的會計,她也是老板的人。”

呂明誌原來在湖南永州教書,後來推銷過礦山鑽頭,再後來他們永州的教師對浙江樂清進行對口支援,他和他老婆比翼雙飛,以教師身份來到樂清,他老婆現在還在教書。而他不會說普通話,又不能用湖南方言來糾正此地的溫州方言,於是,他就到了老板麾下。

呂明誌又高又大,早上喜歡打點摩絲,把頭發弄得整整齊齊。我們問他:“又要去釣女孩子了?”他一笑,說:“主要是增加一點頭發的硬度。”繼而他對潮海說:“潮海,你要不要來一點?”他知道,其實趁他不在的時候,潮海已經用明誌的摩絲把自己的頭發弄得濕又亮了,而且已經梳定型了。

明誌旁敲側擊地說:“一瓶摩絲兩個禮拜不到就用完了。”這時候,他說話更慢。然後,他用手摸一下潮海的頭說:“你這個頭好,不打摩絲也永遠是光澤的!”

潮海總是不做聲,靦腆著。最後,明誌大聲說:“潮海,下次該你買摩絲了!”

潮海兩隻眼睛特別亮,尤其是在看見年輕女孩子時。他說話時不停地眨著電燈泡一樣的眼。

“一個女性從他的視野裏經過,至少要被他的目光損耗掉一層皮,因為他目光如炬,有時,他要一直把女孩子送出視線,或者把女孩子看得尖叫起來跑掉!”呂明誌說。我們三個經常同去同回,我很快就深有同感。

每當女孩逃竄之時,一副骨相又總是挺著自己年青的雞胸的潮海就會急速地伸出兩根指頭,做出V字型,還短促地說一句OK,並露出一嘴很亮的牙齒和半嘴血紅的牙齦。

潮海把自己在北京學的一種功法帶到溫州,每天早晚兩次在自己的厚褥子上呈我佛如來的蓮花姿態,一動不動,手浮空中,樣子很怪。呂明誌下去洗臉歸來,總要破他的功。

明誌說:“潮海,昨晚我又夢見了蘇海玲,她的****很白,屁股很肥哎!”

潮海端坐在床上,臉上有一絲淺笑,他受到了幹擾。

明誌繼續說:“你們廠新來的蘇海玲真的很漂亮哎,潮海,你發現沒有?屁股瓣子很好。”

許潮海盤腿坐在床上,用意誌堅拒呂明誌的煽惑。呂明誌在補褲子,他的肥屁股總是把他的褲子撐破,明誌把他手裏的針對準潮海的臉,突然做一個假刺,大喝道:“潮海,蘇海玲到底漂亮不漂亮?”許潮海還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