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蒙正充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她。
郭素素慢慢地說:“我承認,我,不再,愛你。現在,不能,未來,也不能。”
“為什麼?”他睜著眼睛看她,不相信她會說出這種話。
“我以前,害怕和你起衝突,隻會逃走。逃走,我才會暫時感到安全。”你讓一個女人逃走才感到安全……嗬,這不是很有趣嗎?郭素素心裏有個聲音這麼揶揄著,所以她臉上也浮現一抹淡淡的冷笑。
他沒有搭腔,好像在發呆似的。
她的視線轉到客廳的那盞小燈上。那盞小燈上有著彩色玻璃拚貼的蜻蜓圖案,是多年前他們度蜜月時買的,他千辛萬苦幫她從日本扛回來。那時他很好,他們也曾有過美好時光。
“你懷疑我跟別人在一起吧?對,我是,沒錯。”
“你……”他一直懷疑她,但當這件事得到證實,他反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當她說出他其實不相信的答案,他整個人就像被冰凝結一樣。
“讓我走。”她說。“拜托你,讓我走。”
她的表情很堅定,眼神牢牢盯住他。似乎想告訴他,即使你現在要我的命,我也不會反抗,事實就是這樣。
他沒有搭腔,站起身來,點了一根煙,走向門口,開門時,狠狠看了她一眼,然後默默走了出去,把門甩了好大一聲。
他走了之後,她全身發抖,癱軟在沙發上。
她不知道他還會做什麼。但如果隻是針對她,她已經準備好了。就算是懲罰吧。她寧願懲罰重重地到來,奪走她的心跳,也不願意日日被痛苦的鋼繩不斷割著她的肉。
說了實話的她,反而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當晚,他沒有回來,第二天晚上,也沒有回來。第三天,忐忑不安的她快被各種混亂的想法搞瘋了:他在醞釀著如何報複嗎?她擔心他折返時,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他會繼續拿小婉威脅她嗎?
小孩是健忘的,她似乎以為昨晚發生的衝突隻是一場噩夢。這兩天,她仍然問著:“爸爸呢?爸爸去哪裏?”
他去了哪裏?打算要怎麼辦?他會報複嗎?
事情的發展卻超乎她的想象。第三天,她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裏頭還有一張離婚同意書,他自己的字跡。他簽了名,把孩子的監護權讓給她。“你自己找證人吧,”他寫著:“反正,這也不是我的第一次失敗。不知道是我運氣不好,還是你的運氣不好。我要告訴你,人都是有自尊的,你不要以為我會陰魂不散。”
聽了她的實話,他冷靜下來了嗎?這幾行字竟然還淡淡透露著幽默感。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真的嗎?有這麼容易嗎?
8
她逼不得已說了真話。而他逼不得已必須說謊。
他到病房來時總是很疲倦了,匆匆在她身邊吃完便當,茫茫然盯著病床前的電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如果,你外麵有女人的話,可以告訴我。”某個晚上,惠敏握著他的手說。
李雲僧忽然從昏沉的夢中驚醒過來。
“你和她,如果不是談感情,就沒關係。”
“你……不要胡說……”
“男人應該都難免吧。一時意亂情迷,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紀惠敏像在自言自語。
雖然他與她的眼神很近很近,可是她覺得兩人之間好像被一層朦朧的毛玻璃遮住了,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你好好養病,好嗎?”他想岔開話題。
“你希望我的病好嗎?”她忽然問出這樣的話。
“當然會好,你不要這麼消極。我們都希望你好起來。”
他對她變得比較有耐心,在她住院之後。但無論如何,在紀惠敏看來,這都是一種敷衍。
“你看,我快變成禿頭了。”她抓起掉落在枕頭上的頭發。
接受治療後,她常發現一大把頭發掉在雪白的枕頭上。
“再做幾次,我就可以出家當尼姑了。”
“別胡說。”
紀惠敏輕輕歎了口氣。心想,他實在不是個會安慰人的男人。
雖然明白他是善意的。
從知道她生病以來,他至少每天都不忘來看她,用餐時間也都會打電話來關切。從盡義務這方麵來看,他一直是個好丈夫。
可是她總懷疑,他沒有帶著心來。
躺在病床上,她時時發呆。她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那個署名“〇六一一”的號碼。
她是誰?和他是什麼關係?在那個女人麵前,他是什麼樣的人?和原來的他一樣嗎?
有時她也會反省自己。多年前,因為身體不好,她辭職回家照顧兩個孩子,她自認為盡了許多責任,但因為免疫係統的問題,使她小病痛不斷,像一間常漏水的房子。因為身體的折磨,她常失去耐性發起脾氣來,當她不耐煩時,李雲僧就把自己變成一個局外人,身邊自動升起了安全罩,好像不在現場一樣。
他並不知道,每次她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他越是把自己隔離起來,她就越生氣。
從手術室出來後,因為虛弱,她說話有氣無力,似乎是止痛藥的作用,她變成一個比較溫和的人。她隻有在丈夫和孩子都不在的時候,哭過一場。
幾乎沒有反抗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生了病的她,沒有力氣再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惠敏也注意到,孩子到病房來看她時,神情竟然比以前回家時放鬆許多。以前,他們從來不主動交出成績單,總要她威脅恐嚇;現在,他們自己會交出考卷:“考不好,很粗心,請原諒,對不起。”
她隻是笑一笑,摸摸他們的頭。心想,孩子其實也辛苦了。
“你回家去睡吧。”
“沒關係。我明早上班前再回家洗澡就行……”他惺忪著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