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但是假裝沒感覺,這是她這些年來的習慣。
“我累了。”她有氣無力地說。
“我知道,”他說:“我隻是要像以前一樣,跟你說晚安。”
難道他不知道,已經被磨掉的感情,不可能重來嗎?身體可以屈服,但是感情很難說服。
好不容易撐到周一。
到辦公室時,看不到李雲僧的影子。他們說,他緊急打電話來請年假,一請就是三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給他簡訊,他也都沒回。打電話給他,他關機了。
她沒有任何管道可以知道他的消息,她也不能問他的秘書,他到底為了什麼事請假?
從這點來看,不管他們關係多親密、彼此多相愛,愛情都隻是一個飄忽的影子,一條細細的絲繩,隻要一點點現實的力量,就可以輕易把她和他的連係扯斷。
午休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到大樓頂樓,從二十樓往下望。她覺得好像有一種力量在推她,要她往下跳。既不能往前走,又不能退回原處的感覺,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她想象著自己已經往下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所有的煩惱都消失在空中,那一秒鍾的想象,竟然讓她覺得好過一些。
不能往前走。她不想當個壞女人,為了自己的快樂,摧毀他本有的幸福。也不能往後退,因為原來的窩巢老早就長滿了荊棘,除非她失去所有知覺,她才能忽略掉那種痛苦。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並不了解別人的痛苦。像霞姐一樣,隻認為合比分好,再怎麼樣,為了小孩,夫妻都應該忍耐,合組一個美滿家庭。他們不了解,當愛已經完全消失,轉成厭煩與憎惡之後,兩個人在半夜裏同睡一張床上,比死還難以忍耐的感覺。
他們以為,曾經愛過,就可以再將愛拾回。其實要將逝去的感情回收再使用,是世界上最困難的環保工程。
那麼,死亡或逃走或許是唯一的解脫了。
站在高樓上的她,讓冰涼的風颯颯地灌入衣襟。
她本來一直在逃,但為了小婉,又回到了原點。郭素素知道,不能往下跳,也是為了小婉。雖然自己已經很難為了小婉再愛她的父親,但她必須為了小婉活著。
難道隻是因為最初的一個錯誤決定,一個女人就不可能再度擁抱幸福嗎?
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5
公司裏擠滿了人。
從客戶們開始習慣用計算機下單以來,就很少出現這種狀況。
景氣忽然急轉直下,那些怎麼樣也不可能倒的國際大型金融公司紛紛傳出了經營危機,公司賣給客戶的公司債和連動債券都出現了問題。雖然李雲僧管的隻是分公司,也受到了波及,不少想贖回各種債券和基金的客戶大排長龍,排到連附近店家的門口都被擋住了。
排隊的人都是受害者。大家交頭接耳,詢問各自的受害狀況。還有一位老先生坐在樓梯上,涕淚縱橫,大叫:“是你們告訴我會保本,不會出問題的,如果全部變成零,怎麼辦?我以後要叫誰養?”
有人告訴他,他買的那個連動債現在剩下十分之一,不是全部變成零,老先生哭得更大聲:“我買了一千萬,不就變成一百萬了嗎?怎麼會有這種事!不是說很安全嗎?現在叫我怎麼辦?怎麼辦?一輩子的努力都沒有了啊。”
李雲僧上班時間很早,一銷假回公司上班,七點半到門口,人潮已多到讓他嚇了一跳。打從總公司創辦以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排隊人潮。
這幾天在醫院裏,根本沒空看新聞。公司召集主管開會,都是代理人參加的,手機關機,沒看電視也沒上網,他根本不知道事態這麼嚴重。
光是受理這些根本不能贖回的案子,跟所有客戶解釋可能的狀況,就讓大家忙得焦頭爛額,動員了分公司所有人力,隻剩下幾位營業員負責當天開市的交易。
不久,張百剛打電話給他,“你那邊還好吧?”
“我這邊……怎麼可能好?”李雲僧說:“每間分公司都一樣吧。”
“天殺的老狐狸!”張百剛低聲咒罵起來,“明明是他自己的決策,卻要我替他扛責任!”
“怎麼了?”
“那個商品當時是他覺得萬無一失,一定要我們推銷給客戶,而且還規定每間分公司一定要賣掉十億的業績。現在出問題了,剛剛開會,把我臭罵了一頓,好像他全然不知道有這個金融商品,是我偷偷拿進公司賣……”
李雲僧一聽就知道,“老狐狸”指的就是老董。
有了親戚關係,好像多了一道天梯,可以用最快的時間直上青天。但哪時候老天翻臉了,天梯上的人也是最容易被雷打到的那一個。
一個是自己的老友,一個是老板,李雲僧隻能苦笑。他也沒空跟張百剛聊下去,眼看上門的客戶越來越多,每個都帶著一張討債臉,狠狠逼來。
郭素素手上也有許多客戶找來,他隻能偶爾把眼神飄過去,看她認真向客戶解釋的樣子。
他請假這幾天,上班沒看見他,又不知道原因,她應該很著急吧?可是,這天的狀況特殊,又讓他找不到空檔跟她解釋。
一直到天黑,事情還沒處理完,惠敏的電話就來了。他告訴她,目前公司的狀況不佳,晚一點他會過去。忙完最後一個客戶,他幾乎癱坐在辦公椅上,連脖子也抬不起來。
她也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人,來跟他報告今天的緊急處理狀況。說完公事後,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起頭問:
“你好嗎?”
他搖搖頭。“今天這種狀況,實在不妙。”
“我是指……公事之外。”
“也不好。”他說:“那,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