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跟我說話,好嗎?”她把語調放得和緩些,但如果他夠敏感,一定可以感覺她此刻正在發抖。
“她在睡覺。”他說。
“趕快回來,好嗎?”
“你希望能趕快回來的人……也包括我嗎?”他忽然這麼問。
她竟答不出來。
“說啊……”
“我希望……你趕快帶她回來。你和她……一起回來。”郭素素深吸了一口氣說。
趁他還沒回來之前,她進了浴室,把自己徹頭徹尾清洗了一遍,把所有衣物都丟進洗衣機裏攪洗幹淨,一點氣味也不留下。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是個多疑的人,不知道他回來之後,還有什麼名堂要對付她,還有什麼事會發生。
直到他抱著熟睡的小婉進門,她才放下一顆緊繃的心。
“你的會開到天亮,做出什麼結論?”
她一直覺得他像隻獵犬,鼻子動啊動的,企圖聞出她身上的異樣氣息。
“我的客戶因為內線交易被調查,公司裏幾個人陪著他想對策……不知道是誰檢舉他的,真傷腦筋……”這個理由,她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好。她低著頭像在喃喃自語,不時輕輕歎口氣,表示自己對工作的無奈與厭煩。“最近檢調單位不知道在做什麼,東查西查,大戶都不敢買股票,公司的業績掉了許多……”
她已經習慣帶著一個理由回家,因為多年來,他習於盤查行蹤。本來她並不善於編造謊言,可是經年累月的訓練,讓她越來越精明,越來越能在神色和語調上配合自己的謊言演出。
陸蒙正輕輕挑了一下眉,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仿佛在檢驗,她是否說謊?
陸蒙正的眉毛很濃,眼睛很深邃,他曾經是個好看的男人,眉毛一動,好像有許多情話要說似的。郭素素曾著迷於這兩道驕傲的濃眉,可是如今她已不想讓自己的眼神逗留在他的臉上。在他的臉龐上,她看到的是被自卑感拱高的孤傲神情,他總是用那樣的表情,踐踏著她對人生的期望,也把她曾經以為無怨無悔的感情放進絞碎機裏,絞成黏糊的汁液,讓她多次在百口莫辯的憤怒中懊惱與悔恨。
她的體內還留著另一個男人的溫度,耳朵裏還藏著他的喘息聲和海浪的低吼,而腦海裏盡是他的身體最歡愉的姿勢。
她以為自己會有罪惡感,但是她沒有。
如果陸蒙正夠細心,他會發現,有一種淡淡的得意像泉流一樣從她嘴角汨汨湧出。她的恐懼消失了,轉換成令人愉悅的報複感,她一點也不心虛。
她抬起頭來毫無畏懼地看著他。她多多少少明白陸蒙正的反應模式,如果不看他,他會認為她說謊,接著可能就是沒完沒了的質詢與盤問。這並不需要太好的演技,隻要直視他。
她也了解,隻要體內沒有酒精作怪,就表示他的理性指數還很高,她就不怕。
“孩子需要睡眠,你也去睡吧,辛苦你了。”
“噢,”聽到她善意地這麼說,他也卸下了心防。這句話,已經是她這一年來對他說過最溫和的一句。他僵立了一會兒,說:“那,也辛苦你了。快去睡吧。”
因為疲倦,她摟住小婉,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小婉微微打鼾著。她一邊睡一邊靜靜地掉眼淚。她唯一的罪惡感,就是小婉。她沒有能力繼續修補婚姻裂痕,卻也打碎了小婉對於圓滿家庭的期待。可是她能怎麼做呢?自己走到了這個關頭,才知道,已經消失的愛,是無法修補回來的,已經移轉了的心,不能再搬回原地。
最痛苦的睡眠,就是要醒不醒,要睡不睡。當陸蒙正搬回這個家之後,許多夜裏,她都處在這種狀態中,一點微細的響聲都會撞擊她敏感的神經。這個星期六早上,海浪的聲音還在耳邊洶湧,配合著小婉的呼吸頻率,雖然含淚入睡,她卻睡得香甜。
黎明來臨之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和李雲僧一起開著車,不知道要到哪裏。兩個人都很驚慌,繞了好久,每一條路到後來都變成死巷,越縮越窄……
直到有人輕輕推她。
“嗯,小婉……你起床了?”
轉身一摸,她像被尖銳的針刺到一樣,在最短暫的時間裏,郭素素完全清醒了。
“是我……”低沉的聲音。
他的手環著她的腰,從背後抱緊她。
“啊,糟了……現在幾點?我……我……我要上班,遲到了……”
她急著坐起,卻被沉甸甸的力氣按了下去。
“你還真是工作狂。”他在她耳邊說:“今天是星期六,不必上班……”
“星期六,小婉呢?小婉要上鋼琴課,我……”
“我已經請霞姐帶她去了。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需要好好放鬆一下。”
他的手在她身上遊移,用一種堅定而不容否定的力道。
當他碰觸到她的乳房時,她的腹部正中心揚起一股不安的痙。
像一頭被捕獸夾困住的野獸,無法抗拒獵人恣意地打量和嬉耍。
她很想大叫,可是找不到抗拒的理由和逃走的借口。他壓在她身上,盡其所能地討好著她、挑逗著她,然而那些痙隻是逐漸變得更強烈。
“說,說,你愛我,說啊!”
他的要求像一種對被俘敵人的淩辱。
她曾經愉悅地在類似的時刻如此應合他,幾近意亂情迷地呢喃:我愛你,我愛你……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她隻覺心中最恐懼的時刻忽然襲來,不知如何應付,隻能希望他身體抽搐的那一刻趕快過去。
“說啊,快說!”他一直催促他,仿佛在警告她,如果你不說出口,我不會放你走。
她緊閉眼睛,像是不忍看見這一幕似的。原本應是激情的一刻,她的腦袋裏卻充滿各種冷靜而憤怒的聲音,不敢說出口的各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