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逃走嗎?”她問。“若是逃走,又能逃到哪裏去?你有你的……責任,而我也有我的。我不隻有我的責任,我還有我的麻煩。我怕連累你。”

“可是,如果不麵對,麻煩不會自己消失。”李雲僧喃喃自語。

“我有時候會想很多。我覺得,婚姻比在股市裏輸錢可怕。股市裏,就算被斷頭了,一無所有,賠光積蓄,還可以從頭開始!可是,婚姻是想斷頭,也斷不了頭的……”郭素素說:“年輕時,看別人離婚,覺得他們真可憐,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現在明白了,最可憐的,就是連婚都離不了……那麼多現實,像巨大的石頭一樣卡在大路上……”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來想辦法。”他握緊了拳頭。

“可以告訴我,今晚你發生了什麼事嗎?”她撫弄他的頭發,想安撫他的憤怒。

“她發現了一些證據……”李雲僧說。

“你害怕了?”

“沒有。”他聳聳肩,故作不在乎。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在女人麵前承認,他正在害怕另一個女人。“我隻是覺得不舒服,覺得我被囚禁了,她像個典獄長,而我是個囚犯。”

“唉,看來,我們同病相憐。”她徐徐歎了口氣:“而看守我的典獄長,更慘,像一顆不定時炸彈。”

“我很久沒問你,你最近怎麼了?我沒問,不代表我不關心。我怕你有事……又怕你沒事。”李雲僧說。

“怎麼說?”

“怕你有事,是因為我怕你出事,不想讓你再受傷害;怕你沒事,表示你不介意身邊有別的男人,顯得我在你人生裏頭,一點也不重要。”

“我也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事到底怎麼了。因為,我知道現實是我目前沒有力量揮開的。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假裝我們是單單純純的兩個人,假裝其它煩人的事情、不喜歡的事情都不存在。如果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腦袋裏仍然充滿那些事情,就像好不容易進入了一個自己喜歡的空間,卻不斷開門邀請陌生的壞客人進來一樣。”

聽到她的形容,他緊鎖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一下,“所以你關上了門,不讓他們進來?”

“對,雖然有時候會一直聽到這些惡客,在外頭拚命敲門的聲音。”

她的臉上掛著無奈的笑。

“好,把門關起來,等他們真的闖進來,再想怎麼辦吧。不要再想了。我們隻能建立一個心裏的任意門,想到哪裏就到哪裏。”他說:“今天,我想瘋狂一下,好嗎?讓我們回到十八歲的時候。”

她順服地點點頭笑了。

車子開往他們去過好幾次的小漁港。已經是午夜了,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滿天星光,比往昔還要明亮許多。夜裏的天幕比以往來得透明,好像罩著一層淡黃色的薄光,雲已經被吹到遙遠的地方去了。

天氣涼爽,海風特別溫柔,好像要把人融化似的。

她想起今天聽到的新聞,有個罕見的秋台要來了。

“每次,台風來之前,天氣總會變得異常好,好到讓人不敢相信。”他說的正是她腦海裏正在想的事情。“就像現在,我的心情。雖然台風就要來了,天空卻變得幹淨一樣。我們先享受這樣的感覺再說,暴風雨是明天的事。”

他牽著她的手在堤防上走著。

這個沒有人的地方是他們共有的桃花源。時間在這裏靜止了,而嘈雜的世界被遠遠隔離在某道隱形的透明帷幕之外。隻有廢棄的小燈塔,窗戶殘破的建築物,空地上堆積著破爛的魚網與小船隻的殘骸,毫無生命的景象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

回到車上,他又深深吻了她。

“我想一邊吹著海風一邊做愛。”他任性地說。

她還是順服地點了頭。

他搖下車窗,海風直接吹了進來。

“不會有人走過來嗎?”她有點顧慮。

“管他的,想象我們在另一個世界,在外層空間……閉上你的眼睛,全交給我,好嗎?”

她覺得他今天不太一樣。以往他是穩重的,可是今天他看來卻很天真。以前有很重的東西壓著他,今天他企圖把那些障礙物從心頭移走,讓自己的身子變輕一些。

他好像想把所有壓力奮力甩掉般,隨著海浪拍打的節奏做愛。一直閉著眼睛的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像棉花糖一樣融化在海風裏。那是極度不悅後的解放。

11

她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微亮。

打開門,家中靜寂無聲。本以為陸蒙正會睡在沙發上,等她回家,等著發一場脾氣,她已有心理準備。可是沒有人。她的心急速往黑暗的無底洞裏掉。

她敲敲霞姐的房門:“小婉在你那裏嗎?”

“沒有啊。”霞姐睡眼惺忪:“昨天我很早睡,先生在客廳裏陪她啊。”

“他們人呢?”

她有種不祥的感覺。陸蒙正把女兒帶到哪裏去了?

她打了他的手機。已經有很久很久的時間,她未曾主動打電話給他了。

手機暫停使用。

他帶小婉去哪裏了呢?

她的心像著了火一樣。該報警嗎?她掙紮著。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穿著拖鞋狂奔出去,發現本來停在家門附近的車子不見了。

再回到家裏,拿起電話打算報警時,她才看到桌上放著他寫的紙條:“睡不著,帶小婉去兜風。我的新手機:〇九二七三三七四〇五,你還不知道吧?”

她打了那個電話號碼,一接通,她歇斯底裏地吶喊:“小婉呢?你把她帶到哪裏去?”

“你幹嘛那麼緊張?你可以半夜出去開會,我們不能出去兜風嗎?她說媽媽不在,睡不著覺……”

“她安全嗎?”

“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把我當綁匪了是吧?我是這樣的人嗎?”

她沒有再搭腔。

現在她已經可以意識到微妙的關鍵點,隻要她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就可以避免一場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