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尕藏才旦長篇小說《首席金座活佛》為例
楊光祖
我一直認為一切真正的寫作都是作者的自傳,當然更多的是心靈的自傳,我們看魯迅、托爾斯泰、卡夫卡等大師,他們的作品裏都有著他們的靈魂,因此,優秀的文學幾乎一個作者一種寫法,隻有三流作家才走模式寫作。尕藏才旦的《首席金座活佛》,也可以說是作家的自傳,是他對自己關於藏族文化、宗教多年思考的結晶,是他多年藏區生活的積累,小說中許多讓人難以忘懷的章節,都打上了作家深深的烙印。在這裏作家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人生感懷都寫進去了,讓我們在讀小說的同時,也熟悉了尕藏才旦先生,知道了他的靈魂深處竟有這樣一重海洋。他寫的不僅是“少數民族文學”,而是作為一個藏族學者,作為一個“少數民族”,自己的一段心路曆程,自己的血肉、情感、信仰、痛苦。在這部小說裏融入了他太多太多的東西。尼采說:“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此作的價值也在此。
王國維說:“社會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善人;文學上之習慣,殺許多之天才。”(《人間詞話》,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8月)我們很多的作家。一寫甘肅、西部,除了極力渲染它的落後、愚昧、暴力,似乎就沒有可寫的,而他們也正是以這樣的獵奇寫法獲得外部的承認。我把它稱為“醜化寫作”或“妖魔化寫作”。而有些作家卻大肆歌頌,比如一寫少數民族文學,不外乎這個民族、這方土地,如何純潔,如何不染世俗,似乎作家寫的不是這個星球,而是那裏的世外桃源。我把它稱為“聖化寫作”。這兩種寫作,我都認為是作家的想當然,非真正的現實生活。尕藏才旦的《首席金座活佛》沒有落入這種窠臼,沒有顧忌文學上的許多“習慣”,他寫出了一個真實的“金座活佛”,寫出真正的藏傳佛教,甚至對有些比較敏感的題材,也敢於寫出它的另一麵。比如活佛轉世靈童的認定,他寫的也沒有外界傳說的那麼神秘。
尕藏才旦的這部小說確實是我省近年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的一大收獲,是一部優秀之作。這裏就顯示了作家良好的學養,沒有對藏傳佛教的精深研究,沒有對藏傳佛教的深厚信仰,即使有神來之筆,也寫不出如此優秀的長篇小說。尕藏才旦是藏文化的優秀學者,已經出版許多專著,從小生活在青海黃南藏族自治州,大學畢業又長期工作在甘南,對基層生活非常熟悉,此前又創作了大量的藏文化作品,有了創作的積累和經驗,因此,《首席金座活佛》成為他創作的一個高峰,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首席金座活佛》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塑造了吉祥右旋寺的首席金座活佛吉塘倉的形象,他既是小說的核心人物,也是全書的故事主幹,圍繞著他才有吉祥右旋寺,才有堅貝央家族,才有許許多多人物與故事。或者說沒有吉塘倉,也就沒有這部小說了。在作家的精心寫作中,給讀者樹立了一個立體的複雜的活佛形象,或者甚至可以說在甘肅少數民族的人物畫廊裏又添了一個形象飽滿的人物。
吉塘倉為了吉祥右旋寺的未來,可謂鞠躬盡瘁,生死不改,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聲,比如他的斂財,組織商隊,引起了許多人的誤解,其實他斂財是為了修建佛塔。還比如他尋找轉世靈童,受盡磨難,給自己的後半生帶來了許多意想不到的災難。但他的意誌堅定,信仰不移,學識淵博,對吉祥右旋寺的感情不變,贏得了很多教民的愛戴與追隨。小說第十三章辯經一節,寫來頗有波瀾;第八章接阿金,更是一波三折,有聲有色:第十一章與馬仲英周旋,救寺廟與危難之中。我們看他的舉止,好像與想象中的活佛不太一樣,比如斂財,比如外交,比如鏟鴉片,他似乎不是避居世外的高僧,更像是一位政治家。但沒有這樣的一批高僧,宗教的傳承如何完成?從他身上,我們看見了唐僧玄奘的執著,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宗教虔誠。這個人物塑造是成功的,在閱讀的過程中,我經常被他的行為所感動,他的忍辱負重,他的顧全大局,他的高尚道德,他的堅定信仰,他的世俗情感,都是那麼真實,那麼細微,但又那麼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