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雪域的溪流(3 / 3)

《怪友》一詩也是難得的幽默篇,這位“怪友”,童年就向往當皮船夫,不等他長大藏布江就架起了大橋;他當了和尚,卻又當了屠宰工;會開車卻拿不到執照,好在曠野沒有大蓋帽。幾件事都說明了這位朋友命運乖張,結局總與他的初衷相悖相違,真是讓人同情,令人惋惜。所以丹真說:“我們的交情現在很難找。”這首詩像個民間笑話,也像個說唱故事的開篇小段,寫得那麼機智,讓你在哂笑之後,又品得幾分人生況味。

丹真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說過:“我喜愛寫作過程,那是一個興奮、自信、享受的過程。不在於到達峰點,而在於途中的風景。寫東西一定要從感性出發,寫作是談戀愛,而不是包辦。”丹真愛他的寫作過程,確實到了走火入魔的癡迷程度。20世紀50年代的西北民院,一個單元住著幾戶職工,合用一個廚房,丹真全家五口一間居室。夜晚,他總是呆在那間廚房裏,憑著一盞15瓦的燈泡在閱讀,在寫作。他的組詩如《牧笛遠飛聲》、《海的印象》等等都誕生這間四壁黝黑的鬥室裏。然而,他隻能與詩相戀而絕不屈身於包辦。記得1959年,全國都時髦於引用民歌,學院的幾位秘書剛剛寫完了元旦獻詞,需要配幾首民歌以裝點文稿。他們找到了丹真和我。他們睡在床上不走,非要不可。丹真就是湊不出來,最後隻好由我來交差了。丹真從不繞過自己的懷疑寫作。“文革”中,他被牽扯到根本不存在的一件叛國集團案中,後來真相大白,他也被解除了“群專”,恢複了工作。這時,有人勸他寫點東西,亮亮相,他一口回絕了,這一沉默就是整整十三年。.丹真是個真誠的詩人,惟其真誠,才得到了人們的敬愛。“文革”中,那麵張貼過他加入中國共產黨喜報的院牆上,他的詩作被大段地引證、肢解、批判、聲討。但是,讓批判者始料不及的是偏偏有不少學生打著手電抄錄他的詩歌,我曾親眼見過一位藏族同學的筆記本上工整地寫滿了他的詩作。在他的家鄉,夏河縣九甲公社的社員們,曾理直氣壯地對外調人員說:“丹真不是反革命,是共產黨培養的學者,是我們夏河人的驕傲。”我沒有見過桂冠詩人,但我敢說,群眾對丹真的真愛,給丹真的保護,是任何桂冠詩人所不能比擬的。

藏族女詩人完瑪央金在評丹真的詩歌時,認為它是“不可多得的教科書”。這一論點得到了許多藏族青年學人的認同。

丹真走完了他的一生,這一生無疑是勤奮的、光輝的。丹真生性甘於寂寞,也許惟其寂寞,才寫出了那麼多為人稱道的好詩。丹真一生承受過許多厚愛,也蒙受了許多懷疑與不公。然而,無論是天降酷寒,還是甘霖滿地,丹真不改他的沉著,不變他的追求,他像一位青藏高原的莊稼漢一樣,默默地耕耘到最後一息。可惜丹真的那些珠玉之作,那些在藏族現代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名篇,隻鉛印了一冊,他的《溪流集》是一位朋友幫忙打印而成的。當我看到那些幾千元一桌的公費流水席杯盤狼藉的時候,當我看見經由我們祖先用汗水、血乳、白骨開拓的絲綢之路上跑滿了大大小小的公費私家旅遊車的時候,我不禁為丹真抱屈,為當代中國的無數位真誠的詩人抱屈。然而除了奉獻我們的歌以外,我們還能要求什麼呢?

(作者:甘肅敦煌歌舞劇院一級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