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顫抖了,並立刻意識到過去太小看了他!她此刻也沒把他看得多麼高尚,但她願意跟著他過這樣一種簡單粗糙的生活。隻是這於她也遙不可及;幸而她還可以等待。就她經曆過的大量的事實表明,生活不是一潭靜止的死水,而是一條生動的河流,河流通過的地方有可能暢通無阻,也有可能阻力重重;如果這阻力注定是克星,就會因此而止,反之,河流將乘風破浪繼續奔向它的港灣。也許高偉就是她的港灣。這新的希望就像紅紅烈火燃燒著她,直到四更天才打了個盹兒。
林真起床就跑市場買菜,打發高偉吃過有營養的早飯。衣裳吹一夜北風,已有八分幹,她拿風筒吹了會兒:“可以穿了。”高偉一直目不轉眼地盯著她,終於抖一抖兩道濃黑的眉毛:“就趕我走了?”
林真澀聲說:“你明知道我們的結局隻能是這樣。”
高偉拍拍她的肩膀:“好吧。我繼續等,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林真含淚將他送出門外,回到房裏坐著。她現在急需考慮的問題是:“要是我繼續過問王子安的事情,那麼王家人肯定就要熱愛我的多事,並讓我一直多事下去。假如王子安堅持走新時尚的吸毒路線,這將是個令林則徐做鬼都不能放心的問題。我已不是他老婆,何況我還要依靠別人接濟,哪能把借花敬佛的個人作風頑強地錯誤到底?”她於是給王光祖打電話:“子安關在牛山戒毒所,你給他送幾件衣服去。”
王光祖唉聲歎氣:“怎麼這樣子?牛山戒毒所在哪裏?”
“出了同仁派出所再直走十裏路,你叫阿三陪你去。”
“我沒錢,叫不動她。”
林真動氣了,嘴巴絞成兩片刀子:“阿三拿三百塊就動用了子安價值一千塊的鋪位,占了兩年便宜,現在幫小叔辦點事也不行麼?子昌夫妻呢?這點事就難倒他們了?就不說子德了,他的人肉錢不好用。”
豈料王光祖也能激動無比:“你還提子昌夫妻!你給錢子安買摩托車,玉貞以為我給的,天天打電話來逼問。要不是喝了一個多月雷公根熬生魚湯,已提前跟老婆相會了。”
林真冷聲道:“你們王家的事情自己解決!”卻想王光祖無能,跟他冷酷了等於白冷酷,就把電話打到子昌家裏。劉玉貞接了,先來個厲聲疾呼:“又給捉啦!”盼了許久才盼到這個直線打擊林真的機會,趕緊打著快活的調調兒說:“我小叔真冤!我打小看著他長大,從來沒跟誰臉紅過,那時還取笑他,除非後來被女人教壞了,不然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嚇!還真叫我說對啦!分開才幾年,就又吸又販了!”
林真淡淡地說:“吃了總歸要拉,吃蘿卜不會拉冬瓜,各自騎驢看唱本吧。沒什麼說的,你小叔出事了,隻怪我耳朵比你們快,想著你們是親兄嫂,多事知會一聲。”本來話到此就結束了,忽想這麼多年來當麵背後不知吃過劉玉貞多少詆毀,遂含笑不慌不忙地說:“玉姐,好多年不見,估計你又老了不少,你的老蛤一定跟你的話一樣幹燥吧!”掛掉電話,痛快了會兒,又焦急起來了,就驅車到發廊找馬春蓮(阿三)。馬春蓮身材像根稻草,就算給她配上胸和臀,也僅是在根稻草上打了三個結。她的臉和五官,全部以小數點的分量定位,小而又小。這樣一個年過四十的婦人,卻穿了條牛仔長裙,裙的兩側一直裂到大腿上,以便兩條被雞皮米絲襪包著的腳,能夠很有姿式地叉開在水泥地上;臉上裱了加厚的脂粉,突出一個個黃白不清的包包兒;眼睛眉毛和唇上的化裝,大概起到了黑夜裏點燈的作用——最難得這樣舍得花錢。林真以為她隻是知道了有打扮這門科學,沒想到這副樣子也可以勾引到諸如搬運工一類。這也算是對她的一種補償——老公傻可她沒傻!
林真說明來意。馬春蓮一聽就難受,老醜的花麵貓愁苦又無賴:“兩頓都吃不飽,開支又大,月月都虧!”林真厭煩地打斷她:“我沒叫你拆肋骨幫他吧?你不是每月要給他三百塊鋪租嗎?你隻須幫他把這筆錢存起來,因為他出監還需要一大筆錢。你若按月給了他,一來讓他舒服得還想再蹲,二來到頭沒得錢贖他。也千萬別交給老爺,給了他,就有去無回了,到時你負責掏腰包贖人!我也是多事提個醒,具體你們拿主意。日後見到王子安,麻煩幫我轉告一聲,我已不是他老婆,叫他有事別再找我,找我一定白找!”一語數關,自為跟這些人說斷關係,就可以翹手不管了。縱使管也是情,而非責任田一般。
到了第三天,黃漢才有電話來,問及王子安事。
林真冷冷地說:“抓去戒毒了,再煩不著你了。”
黃漢說:“他才三十出頭,以後陸陸續續,你能幫幾回?”
林真被點中要害,拿著電話不語。
黃漢問:“摩托車被沒收了?”
林真支吾說:“我沒看見。”
黃漢數落說:“看你做的好事!又白白丟了一萬塊!還叫我打本給他做生意,幸好我也沒聽你!”
林真因為一連犯了兩錯,心裏有愧,半開玩笑說:“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過現在再說那些已經沒用,你還欠我兩月生活費,快快雨露滋潤禾苗壯吧!”
黃漢笑罵:“傑仔轉學用掉三千塊,你怎麼不算進去?”
林真一聽,知道他會補回她一個月生活費。
勸的人多了,林真雖有過幾回探監衝動,但思及因此而帶來的負麵效應,故一回也沒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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