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晚想要說話,喉嚨像被什麼緊緊扼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拚命掙紮,終於“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睜開眼睛,月色依舊,哪裏還有什麼人在?窗外的老桂樹枝椏猙獰,風移影動,難耐淒涼。
物換星移,時令滑入了這一年的歲末——十二月。巴蜀之地迎來今年第一場大雪之際,王家也在吹吹打打的鼓樂聲裏迎來了新婦。撒穀豆,跨馬鞍,做虛帳,拜天地,處處人聲鼎沸,人人麵上帶笑,熱鬧的像一出戲。隻是有幾人在看戲,有幾人入了戲?
大雪飄飄灑灑,直下了數日方停。這日林溪晚起身後單是打掃積雪理出一條小路就用了小半個時辰,菊芬已然嫁人辭去,灑掃庭院烹茶遞水等一應活計大半落到了林溪晚身上,好在經過這幾個月的摔打,她力氣也大了些,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隻把它當作人生的曆練,既然無法擺脫又沒得選擇,也就既來之則安之罷。
做好這一切進入上房時,二十七娘已經起身,正坐在爐邊看一封信,神色似驚似喜。屋子炭火燒的正旺,火光躍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映出幾分不真切的落寞。林溪晚凍的鼻頭通紅,指節麻木,忍不住跺了跺腳,往爐邊移動了一下。爐邊的人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微怔了一下才道:“可是冷了?且烤烤火暖和一下罷。”
說罷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幾分,看著依舊陰沉的天色,呆了半晌,寒風湧了進來,裹挾著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林溪晚瑟縮了一下,忙上前關了窗子,嗔道:“我的好姑娘,要賞雪也不該站在這裏,風正緊呢,仔細受了風寒。”
二十七娘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雪下的可真大,如何行得車馬!隻怕嫂嫂的回門要給誤了,昨兒剛改做七朝,隻盼著這雪早日停了才好!”
林溪晚冷笑道:“多點子路,就把少爺難住了?我倒是聽說,少爺這幾日很少陪少夫人,多半時間與珂兒、簫兒在一起呢!”
話出口已是後悔,隻恨自己忘記了丫鬟的身份,果然二十七娘麵上忽然籠了一層薄霜,斜著眼瞅了她一眼,緩緩道:“這也是你該當說的話?我竟不知你是個牙尖嘴利的,先不說兄長為了學業罔顧新婚的嫂嫂,日夜苦讀,幸好還有兩個知冷知熱的丫頭隨身照應著,才不至於冷著了,餓著了。隻是你小小年紀,莫為一時痛快,就忘了自個兒的身份,學別人亂嚼舌根,需知‘禍從口出’。”
林溪晚像挨了一記悶棍,又是慚,又是悔,又有幾分意興闌珊。二十七娘倒有些過意不去,放緩了神色:“我的話雖有些重,卻是一番好意。你這樣說我兄長的不是,我自是有幾分惱意,更有幾分替你擔心。你雖曾是大戶的小娘子,如今淪落成丫鬟,就該守丫鬟的本分。這話虧得是對我說的,若是對別人也如此冒失,吃虧的日子在後頭呢!”說著伸手拭掉林溪晚頭發上雪融化後留下的幾滴水珠,柔聲道:“你我雖是主仆,心底裏我卻當你妹子一般。我兩個姐姐是早就嫁了人的,大伯家的七姐姐與我言語相投,卻又隨姐夫遠嫁,算起來家裏女孩兒雖多,我卻是一個妹子也無,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你年紀雖不大,遇事冷靜機敏,說話行事自有一番氣度,委實教人高看一眼,這才說了這些話,原是心存回護之意,以你的伶俐,當明白我的苦心。”
林溪晚一時驚疑不定,瞧著二十七娘麵上的殷殷之意,又不便相逆,隻得低下頭諾諾稱是,又暗暗告誡自己,以後定要藏拙,事事小心,不可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
二十七娘顯然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她仔細放好手裏的信,才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溪兒,上回你畫的那些花樣子,可否再多畫些?我才收到姐姐的信,姐夫任滿後,姐姐隨姐夫去長安遊曆,路上竟診出姐姐又有了喜脈。我想著邁哥兒既稀罕那個,不妨多做些小孩兒的物件準備著,同時也給全哥兒做些冬衣,省的六姐說我偏心。”
林溪晚一麵應了,就要到廂房去,才到門口,就看到兩人踏雪而來,一人身著銷金紅裙,猶如雪裏紅梅,甚是晃眼,另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卻是青衣小鬟,手裏伶著一籃子。
林溪晚忙打簾子,一麵說著:“少夫人來了!”又添了茶水退到一邊。
“原該我去探望嫂嫂,這大雪天的,怎敢勞煩嫂嫂來看我?”韓氏是新婦,又是第一次踏進小姑子的院落,兩人還不是十分熟稔,因此二十七娘的話裏透著三分親熱,又有三分拘謹。
“妹妹這話就生分了,一家子人,誰去探望誰不是一樣?我想著這樣的天氣,妹妹給困在屋裏不是無趣,我雖是粗人,好歹能給妹妹做個伴,解解悶。”
姑嫂兩人寒暄一時,韓氏捧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讚道:“妹妹這茶也與別家不同,早就聽說妹妹溫柔嫻靜,又是個雅人,今兒我竟是來對了。”
“嫂嫂謬讚,愧不敢當。”二十七娘親自為韓氏續了茶,“既是喜歡,就多飲幾杯熱茶,驅驅寒氣。茶倒也罷了,水卻是未曾落地的雪水,是我的小丫頭直說從未見過這麼大這麼幹淨的雪花,收集了許多,我也就應個景兒,冒充一回雅士,嫂嫂別笑話我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