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婦(2 / 2)

韓氏看了林溪晚一眼,唇邊帶著抹意味不明的笑。林溪晚心想,這水再好,添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哪裏能品出味道?說什麼與別家不同,也不過是隨口一提,扯出話題罷了。這麼冷的天,又是新婚燕爾的韓氏巴巴跑來,不會單純是為了品兩盞茶,和小姑子聯絡聯絡感情吧?

正凝思間,就聽到韓氏道:“說到應景兒,這外麵天寒地凍,想來大雪還會繼續下,妹妹的屋子裏卻紅泥火爐正好,溫暖如春,舒服愜意——隻少了一樣東西——”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青衣小寰,那丫鬟將籃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放在桌上,是幾樣精致小菜,竟然還有一瓶酒。

“這是自家釀的果子酒,性子溫和,味道酸酸甜甜的,不會醉人,又能活血養顏,最適合咱們女子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總算是齊全了,隻是不知道妹妹是否肯賞臉,陪我喝一杯呢?”韓氏拍手笑道,她年齡與二十七娘相仿,容貌隻是中等,嘴角有幾粒細微的痣,笑起來時卻添了些嫵媚的味道,也有幾分動人。

二十七娘怔了一下,猶豫道:“隻是叫娘知道了又有一番說道,哥哥問起來也不好交代。”

“妹妹不必擔心。今兒早上針姨娘犯了些錯,娘罰她洗一家子的衣裳呐,洗完了還要醃臘肉掃屋子,怕她不盡心,娘自然要監督著些,我原說要幫忙,娘不答允,連安嬸子都被打發出去了;至於你哥哥,他一早就說要清清靜靜看會子書,隻怕嫌我吵呐!”

“既如此,我是賺得很了!”

姑嫂兩人相視一笑,漸漸推杯換盞起來。雖說是果子酒不會醉人,幾杯酒落肚,二十七娘的麵上沁出了紅暈,兩人的對話也熱絡了許多,一掃先前的拘謹沉悶。正得趣間,門簾子被掀開,一個人挾著一股冷風進來,是王謙跟前的簫兒。

簫兒微微行了一禮便道:“少爺習了半晌的字,直說天冷墨不好使,曾聽少夫人言道,妝奩裏有一上好硯溪台,能否借來一用?因一直未等到少夫人回去,少爺指使了我來問問。”她雖低眉順眼,腰板卻挺得很直,說話行事間總有幾分拿捏的味道。

韓氏的眉頭幾不看見的蹙了一下,旋即解開,麵上一派和煦的笑:“說什麼借不借的,我的還不是他的?也是我疏忽了,這事不應等官人吩咐就該做好的,勞官人不省心,更勞你大冷天的跑這一趟。這樣吧,我讓采青陪你回去,她是知道東西在哪裏的,你有什麼要做的也隻管喚她。”說著又吩咐了幾句,才讓兩個人去了。

“她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嫂嫂是何需如此客氣!”二十七娘輕輕抿了口薄酒。

“丫頭?嗬嗬……”韓氏的笑意倏然隱退,緩緩說道,“官人放在心上的人,總要與三分薄麵。”

“丫頭總是丫頭,再怎樣有麵子,也不能逾了規矩不是?若她們犯了錯,嫂嫂盡可罰她們,打幾下罵幾句也使得,一味如此,她們還當你軟弱可欺呐!”

韓氏不答,素手把玩著酒盅,似在考慮她這話的可信度,良久忽道:“針姨娘是同她們一起進來的吧?”

提到針姨娘,氣氛忽然沉重起來。原來,自打她扶做了姨娘,王老爺初時貪鮮,在她房裏多宿了幾晚,引的李氏醋意大發,又不敢盡數發泄在自家老爺身上,便時常尋個由頭對針姨娘非打即罵,或是罰她幹活。王老爺雖不會為了一個妾同正妻翻臉,卻益發憐惜起柔弱的針姨娘,幾乎夜夜宿在她那裏,將李氏當做了擺設。

“身為女子,命該如此罷了,母親也太要強了些,然則嫂嫂……”未竟的話化作一聲歎息。

“傻妹子,太強了惹人嫌,太弱了又受人欺,這道理我如何不懂!我不過做個姿態,要知道,捧得越高,跌得越重,何須我說什麼做什麼,白擔個妒婦的名頭。”

二十七娘抬起頭,眸子裏一片波光詭譎,韓氏卻坦蕩的回望著她,但笑不語。雲霧漸收,二十七娘眼中終於一片了然的清明,又疑惑道:“若是哥哥並不作為呢?”

韓氏橫了小姑子一眼,許是果子酒發揮了效用,眼波流轉間頗見韻致,說話也益發親切了:“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妮子,罷罷罷,長嫂如母,我今日就僭越一次吧。若是普通人家,也沒什麼大礙。咱們家世代鄉紳,官人又素有賢名,怎麼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寵妾滅妻’傳了出去,定會成為鄉鄰笑柄,顏麵掃地。若是出仕為官的人家,被禦史參上一本,指不定連官都丟了,就算保住了官職,官聲也是毀了。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最是要緊,何況爹一心想要官人讀書上進,求個一官半職,怎能不重視這些?就是妹妹自己,也要多了解些人情禮儀,免得到了婆家應付不來,吃了暗虧。”

二十七娘臉上一紅:“素日隻是叫我做女紅,學規矩,並不曾有人說過這些,這廂先謝過嫂嫂。”說罷站起身來正正經經撿衽為禮,待坐下,卻又似笑非笑的看著韓氏,話鋒一轉,“隻是事關兄長,嫂嫂就不怕我偏幫著哥哥,與他嚼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