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三)(1 / 3)

如果說歐陽的小賣部經曆值得許多人讚賞的話,那麼當他雄心勃勃拿到第一個屬於自己名分的公司執照後,講到他所從事的“偉大而壯麗”的事業的經曆,我笑得就差沒背過氣。

真的太好笑!也隻有歐陽才能幹得出!

歐陽利用租借小賣部,本想起航他新的人生之旅,結果才一個多月就因城市建設需要而終結了站櫃台的夢想。歐陽曾對我說過,他說假如那個小賣部不是因為道路改造不得不使他另起爐灶的話,也許他會再幹上三年五年,或者他永遠照這條路走下去,那現在他可能就是個像“沃爾瑪”式的連鎖店大老板了,或許可能至今仍然是開那麼一個屁股大店麵的小百貨的老板。但最後並非如此,歐陽被城建部門從小賣部趕出來後,他帶著剛剛賺來的12000元著急地尋找著新的飯碗……

與6500元的轉業費相比,此時歐陽的底氣似乎硬了一些。然而讓他感到沮喪的是竟然在這之後的一個多星期裏,他騎著“神鷹”,走遍了深圳每一個角落,卻仍然找不到一個可以用他的老本去撿口飯吃的機會。他甚至想繼續以租借小賣部的形式再開一個小百貨店,但在與數位欲轉讓門麵的老板接觸過程中,歐陽都是因為囊中羞澀而被人家拒絕。倒是有個老板願意把自己的小賣部租借給他,可條件是必須先交3萬元押金。歐陽隻得放棄。

無奈間,歐陽又一次遷怒於“神鷹”,將這倒黴的破摩托冷落在菜園的旮旯裏,每天早起晚歸地獨自拖著沉重的步履沿著深南大道,從東到西,苦苦尋覓著可能出現的生存之路。然而天上沒有掉下餡餅,倒是總有飛揚的塵埃將他那張本很英俊的麵龐塗抹得麵目全非——讓他感到一份苦澀的安慰的是,誰也不會將他這個曾經是馳騁深圳軍界的模範連長、先進營長認出了。“也許深圳還沒有一個人能像我一樣那麼熟悉每一條街道。沒有資金跟人家談判,想不出以後的人生道路怎麼走?我便一個人獨自坐在不同的交叉路口,像傻子似的瞅著來回奔忙的車子和行人是怎麼走的!那種苦悶和無奈的日子能把人的頭發都搞白的……”歐陽的一生有過一次次的低潮,小賣部之後他又一次這樣經曆著。

就在這時,歐陽接到遠在江西萍鄉的舅舅沈作財、表哥沈敬堂一起寫來的一封信。他們已經知道歐陽從部隊上下來了,出於關心在信上問他現在在幹什麼工作,並說如果有什麼用得著他們的地方,讓歐陽不用客氣。他們一句很客套的隨意話,卻讓歐陽激動了好一陣:對啊,為什麼不幹鑄造嘛!歐陽在當兵之前去過舅舅那兒,並向舅舅學過幾天鑄造技術。而前幾日他在到處尋找生計時曾聽幾個朋友說,佛山那兒很需要一些加工好的銅錠鋁錠。這一封來信,驟然間點燃了歐陽開個小鑄造廠的激情。

說幹就幹。對歐陽來說,耽誤一天,就是對自己生命最大的浪費,更何況閑一天等於是隻支出、不收益的要命日子。他在走出軍營的第一天起就對“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這兩個概念有了比誰都深刻的理解。

啥叫鑄造?這是說得比較文雅的詞眼,歐陽的“鑄造偉業”,說白了,就是找塊野地,買個別人遺棄的舊耐火爐子,再收購些廢銅爛鐵,從中提煉出一些非正規市場上需要的鋁錠什麼的賺點錢而已。

特區深圳,南國美城,到處欣欣向榮之地。像歐陽想的這類汙染環境、又影響市容的“黑製造業”,也隻能在那些角落的某個地方幹一把賺了就跑的活兒。當時的歐陽,雖不是過街老鼠,但其可憐的生意隻能是這樣。沒有本錢,沒有經驗,他還能幹什麼正經的買賣?

深圳梅林武警十三中隊駐地旁邊有個荒山坡,一般人動不了,歐陽憑借著自己過去是十三中隊的中隊長身份,便將其租了下來。他的想法是在此搭個鐵皮廠房,如果自己沒有能力支撐“鑄造廠”,有這樣一塊廠地,至少可以不再像條沒有窩的野狗一樣到處去求人家施舍般地挪塊地方給你一個覺睡那樣可憐與被動。在深圳,有了廠,有了房,這樣的好處是,你可以牛牛氣氣地當“老板”了。

地有了,廠房在哪兒?一個再簡單的野“鑄造廠”,怎麼著也需要一兩萬塊錢支撐個鐵皮棚吧?歐陽不用回家點自己的腰包,他一閉眼就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過這回歐陽碰上了一點運氣:當時深圳在全市範圍內進行市容整頓。聰明的歐陽憑著自己在武警時經常幫助地方清理那些違章建築時的經驗,他覺得“幸運之神”正在向他招手。於是,他又把“神鷹”從菜地裏拖出來……

幾天“偵察”下來,歐陽終於幸災樂禍地在治理整頓的重點片區崗廈,發現有一間正要被拆除的鐵皮房非常合自己意。悄悄上前一問,那老板是個香港人,叫阿貴。阿貴這兩天愁死了,市政隊伍責令他把剛剛建起的鐵皮房先拆了不說,問題是人家要求他限時將一大堆鐵皮“疙瘩”搬到不能影響市容的地方。

“我、我對深圳不熟悉嘛!這麼一大堆鐵家夥我哪搬得動呀?就是搬動了,我也不知道放哪兒合適嘛!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嘛?”阿貴見有人主動前來與他說話,便把歐陽當成了傾訴的對象:“我看你是個好人。這事我得跟你說說……”

歐陽暗笑,也明笑,最後他顯得十分友善的樣子對阿貴說:“老板,我倒可以幫你這個忙。要是你願意把這鐵皮房給我,兄弟我還可以給你點補償費。”

阿貴瞪圓雙眼:“這、這可是你說的啊!”

“是我說的。不瞞老板,我正在蓋個小廠,用得著這些東西。”歐陽這回顯得很誠實。

“成交!兄弟!”阿貴興奮地拍了拍歐陽的肩膀,開心地伸出雙手。

花1500元運費,將520多平方米麵積的鐵皮房弄到自己的山頭上,而且還落了個人情。歐陽沒做生意卻得了筆不薄的賺頭。

廠房有了,歐陽開始四處購置鑄造鋁錠的舊耐火爐。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天後六台火爐到位,但此時歐陽的口袋裏已所剩無幾。因為沒有本錢買模具,歐陽從南京買回一些紅砂後自己動手土法製模……

現在一切俱備,隻等原料進爐。

原料在哪兒?歐陽心裏暗自盤算著:因為從正規市場上購買來的可以鑄製成鋁錠的原料,根本不可能有絲毫利潤,而且人家還要他出具這證明那執照,等於告訴歐陽這是允許你幹的活嗎?望著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廠”,歐陽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了當年牽著瞎子姐夫在冬季水利工地當貨郎,還是聽到街頭巷尾那收廢品的吆喝聲,歐陽再一次啟動“神鷹”,開始了他那串街走巷的“摩托收廢舊”生涯……

這一天,“神鷹”轉到深圳坪山的一家電線廠。門衛見歐陽實在,便指點他說廠裏前天剛進行一次“清潔衛生”,正好有一大堆廢線頭要處理。歐陽一見那小山似的廢線頭堆,就差當場沒跳起來:“師傅,我給你點煙錢,你就開恩把它全給我吧!”門衛接過歐陽塞過來的幾張“大團結”,左右張望了一下,督促道:“趕緊!快拉走!”

“嗨!”歐陽是幹什麼出身的?軍人!軍人幹活利索!歐陽叫了家鄉在坪山打工的堂哥和村莊裏的二十多個兄弟姐妹,讓他們把死死纏在一起的銅線和鋁線頭分解開來——那是什麼活嘛,簡直就是麥芒裏攪進了棉絮,整個兒在練耐心!電線廠的老板無意間看到有那麼一幫人在大太陽底下幹這等下腳活,不由感慨萬千:花如此大力氣,幹利潤這麼低的活,整個深圳唯歐陽祥山一人也!

傍晚時分,當歐陽押著一車廢舊電線頭回到他的鑄造廠時,妻子看著認不出麵目的丈夫,眼淚嘩地流了兩頰:“你咋又成‘花子’了?”

“花子?!”十七年了,十七年榮光的軍人生涯,使從農民出身的歐陽徹底改變了身份,小時候的“花子”別名也早已在他生活中漸忘,可這一天妻子的一聲重提“花子”,歐陽心頭真的很酸……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此刻的歐陽已經不相信眼淚了,他隻有把淚水暫時咽進肚裏,有生意做、有錢賺,才是他唯一的拚殺目標!

“點火——!”一聲令下,六台爐子熊熊燃起火焰……那一刻,火光照得歐陽的心熱烘烘的,他的那顆夢想發財的心,怦怦跳動,仿佛看到沸騰的爐水變成了滾滾而來的銀元……不過,令他多少沮喪的是這座搭建在小山坡上的鑄造廠實在太簡陋了,那鐵皮屋在南國狠毒的陽光下就像塑料紙一樣,使得整個鑄造廠房內如同一個大蒸籠,他想雇幾個煉爐人幫著幹,結果一個個最終都因為條件太艱苦而逃跑了。沒辦法,歐陽隻好請表哥和自己親自動手,在蒸籠式的爐火旁,光著身子的表哥和歐陽汗流如注,熾熱的爐火烤得他們皮肉疼痛,而為了從殘渣中提煉出能夠變成鈔票的鋁錠,歐陽必須默默地承受烈焰的蒸烤。在那些日子裏,他每天唯一感到滿足的是妻子在他口幹舌燥時送來的一瓶礦泉水——其實那是一瓶白開水。這是歐陽吩咐妻子這麼做的,他說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也得兩塊錢,兩塊錢對所有的人來說都不在乎,可對我歐陽來說,那是甩出的一千粒汗珠子啊!所以你給我灌點自來水就成了!他對妻子這麼說。歐陽在部隊時經常教育自己的戰士看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本書,其實他自己還真沒有把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這本書看完一遍。不過,這回在鐵皮房內不分晝夜的燒爐冶煉,使他真正體會到了鋼鐵原來是這樣煉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