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有一點特別可貴,在他成為大富翁時仍然保持著平民心態和平民生活方式,不像有些暴發戶或者上了“某某排行榜”之後的人就再不願別人揭他的老底,仿佛他生來就是貴族,虛偽得很。
不論在深圳的各種高級論壇,還是在北京的全國性和國際性大會上,歐陽都以自己雄辯的口才和相貌堂堂的風度展示過自己,但他從不回避“我是農民出身”和“我從開小賣部做
起”這兩句話。“農民身份有什麼不雅?中國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是農民出身,我不覺得自己因此而自卑。”“我發財靠的是勤奮努力,開小賣部有什麼丟麵子的?就是從撿垃圾開始起步也是很自然的事嘛!”這是歐陽常說的兩句話。他認為:除了有權有勢的人,除了想靠歪門邪道的人外,隻要你是靠自己辛勤勞動和智能努力起來的人,即使你是靠撿垃圾發展起來的也照樣很光彩,而且,你的起步越低賤,你的成功含金量將越高值。
歐陽走出軍營幹的第一件事就是開小賣部。
1994年的深圳已經相當發展了,用行內的話說:該富的早都富了。那些看著無數淘金者富了之後眼紅而從各地趕到深圳的人此時也大多小富了。深圳從上世界八十年代初成為特區,經過十餘年的大浪淘沙,發大財的比比皆是,大財的標準應該是幾千萬、幾個億甚至幾十億的概念吧!發中財和小財的人基本屬於彼此彼此了。這話的意思是:在深圳工作的人,如果一年不裝進口袋幾萬、幾十萬元的,等於在深圳白活了!但在那個時期的深圳,人們還有一種說法,就是所有“賺錢的坑”全都有人占了,剩下的也都是些陳芝麻爛骨頭了。當然,在經濟高層另有一種說法:香港和澳門即將回歸,深圳還有一個發展機遇,那就得“大進大出”,即:在與成熟的港澳連成一線的經濟市場後的深圳,若再想幹點“大買賣”,必須得有足夠的資本下賭進去,方能實現大利。
歐陽就是在這個時候,懷揣6500元轉業費,走向那個激烈競爭的深圳的。
6500元能幹什麼?這樣的問話,你現在去問深圳人,恐怕多數人會朝你哈哈一笑,或者幹脆告訴你:上飯館撮一頓後上吊算啦!
在軍營那個與經濟和市場無關的純潔聖地十幾年的歐陽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的悲哀。十七年前走進軍營時,他本以為可以通過一身軍裝徹底地改變自己及歐陽家族的貧苦命運,十七年後他發現自己什麼使命都沒有完成——他歐陽還是個窮光蛋!
十七年與6500元之間,歐陽無法找到一種平衡與解釋。不錯,這十七年的軍旅生涯,他沒有白耽誤,甚至可以說與所有同期入伍的戰友們比,他歐陽是最棒的,榮耀和官位也都最多、最高。然而除此還有什麼?歐陽反反複複思考著……當然嘍,人生經驗,意誌鍛煉等等,但這些並非隻有在軍營才能獲得的,幾乎任何一個地方、一個崗位上都同樣能獲得。歐陽想來想去,這十七年隻有一樣東西他認為是無價之寶,那就是他曾經的軍人身份。
中國的軍人是一種榮譽的象征,是社會信任度的一種象征,也是一種能力的象征。為此,歐陽在跨出軍營大門時給自己悄悄留了一件東西:軍官身份證。
軍官身份證與公民的身份證具有同等的法律地位,同時它又比公民身份證更多了榮譽、信任度和能力的無言含金量。歐陽從內心太愛自己的軍人身份了,所以他瞞著部隊做了一次唯一的違反軍紀的事:轉業頭一年時間裏,他時不時將離開部隊時撒謊說“已經丟失的”軍官身份證亮出來。“那個時候我什麼資本都沒有,軍官身份證為的是掩掩醜,掩掩一個三十多歲還兩手空空的一個男人的醜!”歐陽為自己當了十七年兵後所做的一次違反軍紀的行為作了如此辯解。盡管無力,但卻很真實。
歐陽從軍營大門走出來後,已別無選擇,是他自己給“活路”堵死的——不去組織安排的單位。他是想徹徹底底地下到海裏,“救生衣”和“遊泳衣”他都沒帶,是光禿禿的一個身子,還有就是6500元的轉業費。
同在軍營一二十年的幾位鐵杆戰友得知歐陽已經“下海”準備掙大錢去,吵吵嚷嚷地前來“祝賀”。歐陽不得不裝出一臉豪氣,仿佛他的“下海”選擇已經就是黃金萬兩了。
“吃,放開肚子吃!今天我請客,平時我不讓你們喝酒,怕耽誤了戰友們的軍務。現在不一樣了,今天我們是‘軍民關係’,不好好地幹上幾杯,就是對我這個‘民’不夠意思!來,痛痛快快地幹!”歐陽逼著好友們幹杯。
“好,為了歐陽輝煌燦爛的前程和日進鬥金的明天,幹——!”
那一頓飯,是歐陽到深圳十七年來請戰友吃飯掏腰包掏得最多的一次,其實也就花了500元。可它卻耗去了當時歐陽全部家底的十三分之一。
現在他隻剩6000元。6000元能幹什麼?歐陽辦完轉業手續的第二天,捂著口袋裏的這6000元錢,像條迷失方向又饑餓至極的野狼,整一個上午在外麵轉悠……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深圳市區竟然那麼陌生:深圳還是很大呀!在一條馬路邊上,跑累了的歐陽看著從自己眼前行色匆匆走過的人群和閃電般跑過的車輛,不由暗暗尋思起來:怎麼搞的,在深圳呆了十幾年了,以前為什麼沒感到它有這麼大!隨即他突然沮喪起來:可不,過去在部隊時,出來回去都是坐在車上的。當小兵時,他有自行車騎;後來當官了便有了專車。軍車和警車到哪兒都是威風凜凜,再遠的路也是一瞬的工夫……那一刻,歐陽十分懷戀昨日的軍官身份和軍旅生活。
身後的路不可能再回頭走,前麵的道卻太長、太遠……歐陽立即意識到:要想在深圳幹點事,沒有基本的交通工具等於節奏慢了幾倍。買,咱也得買一輛!
買汽車?歐陽是想過,但他沒有這能力。借錢買一輛?歐陽不敢這麼做:剛下海就背上一身債,肯定往後的日子更難過。怎麼辦?弄輛自行車?那可不行,這也太丟份了!而且深圳本市人騎自行車的也很少。對了,先搞輛摩托車,速度不比汽車慢多少,也還算“酷”吧!好吧,就它了!兩個飛輪總比兩條肉腿能耐和經折騰吧!可當歐陽從馬路邊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又猶豫了:一輛摩托也得上萬元呀!即使再差一點的也要六七千元,自己身上隻有6000元,買了摩托,這後麵的事咋做?歐陽心頭暗暗叫苦:我的媽,這轉業費是誰定的?
問清誰定的又有什麼用?中央軍委的決定輪得到你操心?等新的轉業費再調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思量再三,幾番折騰,歐陽終於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花2000元錢,從廢品店裏買回了兩部廢舊的台灣產“神鷹牌”摩托車進行“組裝”。那一天,他在修理廠與修理工一起揮汗戰鬥,東拚西湊,臨傍晚時,一輛半新不舊的“神鷹”摩托車竟然在他手下飛馳了起來。哈哈哈……夜幕下,歐陽使出在部隊開警車時的那股勁,“神鷹”一路風光地出現在金光閃閃的車水馬龍大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