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AAA”是歐陽的一個傑作。在開盤銷售不多日,這棟深圳眼下耀眼的地產“標王”花園封頂時,歐陽電話裏告訴我,他讓公司裏的人買了上萬元各種鞭炮,並連成長長的炮鞭,從七十多米的樓頂一直掛到地麵,然後齊鳴……“那天整個龍華區的人都來看我們‘美麗AAA’,太熱鬧了!”歐陽用“美麗AAA”的空前成功,又一次將自己送進了中國地產界的幾大霸主之列。2005年7月26日他出席了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中國房地產‘雙星’表彰大會”,在此次會上歐陽榮獲了國家建設部等幾個單位頒發的“雙星獎”。
深圳地產界獲此殊榮的隻有兩個人,另一個是人稱“中國房地產老大”的萬科老董事長王石先生。論起王石,歐陽的眼裏有種閃光,他說他很敬佩王石先生,也曾經在從事房地產事業的初始時十分敬畏地請求王石先生接見過。但僅僅幾年時間,“學生”則與“老師”同台一起接受“雙星”大獎,這也許是歐陽和王石都不曾想到的。歐陽幾次跟我說過,他說他在經商方麵特別是在房地產方麵仍然是個新兵,很多地產界的前輩都是他終身學習的榜樣。
不管歐陽如何謙虛,有一點可以不用爭議:現今他本身也算是中國房地產界的一位重量級人物。深圳、東莞、武漢、北京……都有他規模越來越大的項目在崛起和拓展,其事業可以用“蒸蒸日上”和“如日中天”來形容並不為過。有錢人容易引起人們關注,有太多錢的人更容易受到社會的特別關注。現在學界在議論中國大亨時常常拋出一種“原罪”之說,就是說,中國的有錢人不像西方的貴族是出於家族的承傳,也不像美國的比爾·蓋茨等靠自己獨立的知識產權和營銷本領獲得巨額財富,中國的大亨通常是“暴發戶”。而這樣的“暴發戶”在原始積累時通常是有“原罪”的,即他們在資本積累初級階段,一般情況下是有違法亂紀的犯罪色彩。記得媒體報道過浙江省有關法製部門還專門為保障民營經濟領袖人物們的政治地位,特意作出過類似“豁免”曾經有過劣跡的民營企業家們的專門的司法條例。
但我知道,中國的不少國民仍然對一夜間突然暴富的人有種心理上的蔑視,通常認為錢賺得越多的人其“罪惡”也越大。
我知道歐陽在部隊時,是位全軍先進連隊的連長,立過功、嘉過獎的我黨我軍好幹部。但現在他富了,富得特別快,很多人用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艱苦創業時間,他卻才用了幾年時間,他的“原罪”是否更加巨大?更加惡劣?是否“罪大惡極”?
是戰友,我就要讓他吐個清楚,以便向我的讀者交待。
歐陽一聽我的問話,有些張口結舌:我、我……這對你寫書很重要嗎?
當然,而且十分重要。我直逼他的要害,如此回答他。
那行吧。你一定要問,我們就約個時間,我徹徹底底地向你坦白。他後來說。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黨的一貫政策。我相信我們的讀者也是讚同這一政策的。誰讓你們太有錢了!有錢多風光!太風光的人必須接受公眾的審視,這才符合文明社會的民主意識。歐陽也不例外。
讀書人大概都曾讀過“人之初,性本善”的古語。而革命導師馬克思在《資本論》裏也有一句名言,叫做“一切罪惡都源於資本的產生”。中外哲人告訴我們一個人類的基本定律:當人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都是善良的,無邪的,但當他們開始有欲念的時候,特別是積聚財富和物質資本時,罪惡也許從此開始。
歐陽的“原罪”是什麼?
那天歐陽被我逼得無處躲藏,似乎很膽戰心驚地與我商量:能再上一次我老家去嗎?
為什麼?我有些不明白。
因為我歐陽是從那塊土地上赤條條地來到這個世界的,在那個地方我說自己的事時不會有任何顧忌。可在深圳——盡管這裏很繁華、很富有,但有時我感覺它又很肮髒……歐陽的這句話決定了我再一次隨他遠行湖北——那一刻,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嗎?
我想到了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我想知道今日的“深圳基督山伯爵”是不是也有一個深藏在遙遠海岸的“基督山小島”,那裏是否同樣存在一個讓歐陽暴富的神秘“寶窟”?
“有啊!”歐陽一聽我的奇思,很是得意道。
“走,今夜出發!”我一聽更加來勁。那天歐陽甩下深圳日理萬機的事,瀟瀟灑灑與我一同飛抵武漢,再達孝感,可臨到老家雲夢時,他讓前來迎接我們的車子在一個岔道口來了個九十度的大轉彎——“上漢川去!”
歐陽第二次帶我上他的故鄉時並沒有回他自己出生的那個村子,而是到了距雲夢縣隔蒲鎮小陽小鄭村一百多裏外的漢川市文李台村……
落日西斜,一縷血色晚霞披灑在炊煙四起的鄉野。遠遠望著那片黑壓壓的村莊,歐陽有些激動,我也十分激動——因為在我出生的蘇南,這樣的大村莊是不曾有的,而且保持了中國傳統樣式的村落現在更少了。地處中原的文李台村依舊完整地保留了這種原生狀態,綿延幾裏長的村子很像一個集鎮。沿著那條可以開動汽車的村落大道緩緩而行,可見不少村民們自己開的各式各樣小賣部和露天擺放的日用品小攤鋪,孩子們成群結隊地追隨在我們的車子後麵,這使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在農村幹活時拖拉機第一次進村的情景……文李台村確實有種神秘之感,大道兩側依舊保留的許多百年老房,它清楚地告訴我這個村落曾經的輝煌。如今的文李台村雖然沒有一條能夠可以全程進得了大汽車的通道,但井井有條、交叉縱橫的一條條巷道可以延伸到村落的每一個角落,這使得文李台村更具“城鎮”特色。歐陽告訴我,文李台村最熱鬧的時候有過上萬人口。“一個村莊上,有三個大隊,你說大不大?”難怪,這也許是我見過的中國最大的一個村莊。而就在這個村莊上,我們的“深圳基督山伯爵”歐陽卻有一段影響他一生命運的傳奇經曆——
歐陽七歲那年,不知外麵的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但生來懂事的他,卻知道了一件至今讓他記憶猶新的事:一日,母親長歎了一聲後,拍拍殘留在雙膝上的灰末,站起身把二兒子歐陽祥山拉到自己身邊,說:花子,你把哥哥的那件衣服換上,一會兒娘送你上姐姐家去。小歐陽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圓了一雙小眼睛,疑惑地看著母親愣了半晌。
這孩子,傻了啊?母親有些生氣地過來幫兒子三下兩下地扒了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罩衣,然後又將一件新洗幹淨的肥大的藍布衫給兒子穿上。忽而出出神,又問兒子:娘還要幹活,你一個人去姐家成不?
這回輪到兒子說話了。小歐陽猛地點點頭:我跟哥去過幾次了,我認識路。
母親想了想,然後掏出一元錢塞在兒子手裏,吩咐道:那你路上小心點,別把這車票錢再給我丟了。
誰知兒子把一元錢推還給母親:媽,我不用買車票的。
不買票你咋上得了火車?母親瞪圓了眼。
兒子狡黠地笑開了,很驕傲地:每次我跟哥一起上姐家去,都是扒車去的,一分錢也不花的!
啥!你們每次去都是扒火車去的呀?母親一聽臉色煞白,胸脯起伏地斥道:你這小兔崽子,那火車飛快,扒不上去就把你們壓在輪子底下……
兒子卻並沒有意識到母親的擔憂,仍在得意地講述自己的英雄行為:沒事,我和哥每次先上站台,等火車車門關上後慢慢開動時,就看準當口迅速抓住車門兩邊的把手,再跳到上下車的踏梯板就行了……
兒子說得輕鬆,母親聽後雙手捂著胸口直嚷:你們一對賊大膽,那火車飛一樣的快,踏梯板才那麼窄的一塊屁股大地方,不摔死你們才怪!
沒事。兒子則愈加顯擺道:坐在那兒不要動就沒事。哥哥有時還教我把褲帶解下來係在那把手上,那樣更沒事了。
警察看到了還不抓你們?
他們看不到的。兒子哪知母親內心的那份擔憂,更加起勁地講他的本事:每次到前麵一站停下時,我們就先跳下來,等乘客上上下下後車子再開時,我們再跳上去……
不抓去讓你們坐牢才怪!母親不再追問了,轉身鑽進灶後添火,隻有嘴裏仍在嘀咕。
小歐陽頗為得意,因為他沒有說那次警察發現他扒車後,揪著他耳朵讓他站在候車室的大廳內向全體乘客低頭認錯的恥辱一幕。他也沒有告訴母親,每每冰天雪地的寒冬時節,每一次上姐姐家的扒車之苦:那才叫苦!刺骨的寒風,比襲人的毒蛇噬咬還疼痛。有幾回,小歐陽差點因為凍僵的小手拉不住結冰的鐵把手而幾乎喪命於荒野……
從歐陽老家雲夢到漢川文李台村的火車約兩個小時的慢車路程,當時的車票雖然隻有6毛錢,可對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歐陽祥山來說,6毛錢比如今他手中的一億元還要稀罕。
窮人和富翁之間的差異就這般天壤之別,而這卻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它的意義便更不平凡。發生在歐陽身上的這一天一地的事,僅有三十餘年的短暫光陰,可它卻反映出中國社會在這三十餘年裏所發生的一場翻天覆地的曆史巨變——
歐陽生於1959年,那時新中國成立十周年了,但中國農村的百姓除在政治地位上“翻身當家做主”外,物質生活上沒有多少變化。歐陽出生地湖北雲夢,地處江漢平原的北部,一條綿延數百裏的府河,挾著大洪山奔瀉而下的滔滔河水,經廣水,過安陸,蜿蜒迂回進入雲夢境內,肥沃著這塊古老的土地。被雲夢人稱為“母親河”的府河,在途經雲夢西端又向南流經八公裏左右突然一個急轉彎,呈“J”型折向東流,彎彎的河水環繞著一片衝積平原。在這個幾平方公裏的小平原上,散落著幾個村莊,這便是歐陽的出生地隔蒲鎮。史書記載,隔蒲鎮一帶曆來以種棉花為主,在風和日麗之年,銀棉如雪,五穀豐登,但這種好景十年中能有一兩年算是老天對這兒的百姓的恩賜。府河並不像母親那樣溫存,當洪水暴發時,它像一頭失去人性的野獸,衝走了地裏的莊稼,卷走了村莊的舍棚與牛羊,留下的那些幸免於難的人群隻能去逃荒討飯……當地至今仍流傳著一首民謠:“隔蒲潭,府河邊,十年就有九年淹;大雨下,洪水濫,顆粒無收好淒憐;老百姓,人天怨,賣兒賣女去討飯。”也許正是這種很難改變的自然條件所致,今天的雲夢經濟雖然有了很大發展,但與沿海地區還是相差很遠。我第一次隨歐陽踏上那片土地時,看到雲夢隔蒲鎮上和歐陽老家的小陽小鄭村及周邊幾個村莊那些像樣一點的柏油道路,基本上都是歐陽這些年資助修建的。故而歐陽在當地官員和百姓心目中就是一個太了不起的人物。提起歐陽祥山的名字,雲夢五十多萬父老鄉親有種發自內心的由衷的自豪感。
如果不是歐陽自己揭短,今天他站在別人麵前,那氣質、那談吐、那瀟灑的風度,無論誰也難以想像他的童年和少年,竟然能同“花子”兩個字連在一起。
“花子”是歐陽19歲前的小名。我親耳目睹今天的歐陽在回到自己的家鄉時,不少年長的鄉親們仍這樣稱呼他。“花子”不是一種尊稱,而是當地人辱罵、恥笑討飯的流浪兒的一種叫法,與我們通常知道的“叫花子”是同一個意思。
歐陽小名為“花子”,是刻在他生命裏的一種無法抺去的恥辱的印記。歐陽的父母都是農民,但兩人的結合則頗為特殊。歐陽的父親歐陽萬林,瘦小貌俗,1米55的個頭,在男人堆裏絕對是個矮子。但歐陽的母親則身材高挑,1米68的個頭,加上貌美體健,即便在83歲高壽的今天我見她時,老人家依然頗有風度。這樣一對差異很大的夫妻,在農村並不少見,通常他們之間的結合都是有些特殊原因的。歐陽父母的成親也不例外。
父親瘦弱矮小不是天生的,完全是從小家境赤貧之苦所致。歐陽萬林生來命苦,兩歲時父親病死,十一歲時母親上吊而亡,兩個姐姐做了童養媳,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歐陽萬金在富人家放牛。一個十一歲的窮家男娃兒,隻能去富人家做長工混口飯吃,哪可能談得上發育健體?1米55的個頭和瘦弱有病的身子骨注定了這個男人的不幸命運。托爾斯泰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比歐陽萬林命苦的人其實還很多。後來成為這個矮男人妻子的沈桂香便是其中之一。
沈桂香是歐陽祥山的母親,但走進歐陽家之前她是個富有家庭裏的“千金”。父親是黃陂人,是當地田地最多的富人家,也在武漢漢陽開茶館。沈桂香是家裏的長女,因為在茶館對麵有家油榨坊,年輕美貌的沈家大閨女漸漸與開油榨坊家的一位詹姓青年有了感情。一年忙收季節,二位相愛的年輕人回到老家成婚,後來有了一個兒子叫發發。可沈氏命不好,兒子4歲時,丈夫得病而逝。在舊社會,再出眾的女人,亡夫之後又拖帶著一個娃兒,富人家出身的沈桂香無奈改嫁給了當時在亡夫家當長工的一個矮小有病的男人。他就是歐陽萬林——歐陽祥山的生父。
25歲那年,在外漂泊了近二十個年頭的歐陽萬林碰上了“桃花運”——娶了一個美貌的妻子,還有一個現成的大兒子。這是1948年的事。
歐陽萬林和沈桂香外加一個胖兒子組成的家庭,讓小陽小鄭村有了一件新鮮的事兒。轉眼間新中國成立,貧苦家出身的小男人歐陽萬林家又添一個跟沈桂香生的閨女!真是喜上加喜。然而新中國的成立,使原本窮人與富人之間的政治地位發生了顛覆。個高貌美的沈桂香因為家庭出身是地主,而矮小病弱的歐陽萬林則是可以在鄉親們麵前挺著脖子說“我家在解放前最苦”的話的貧農。加上平時村上的人經常恥笑歐陽萬林在自家的女人麵前沒有地位,連吵架時也隻能舉著鐵鉗子躲在灶台後麵裝腔作勢砸鍋沿的“孬種”——歐陽家那口土灶上的鍋沿上缺一塊,就是歐陽萬林跟自家女人在一次吵架時有氣不敢撒、隻好拿鍋出氣的見證。
自尊心極強的歐陽萬林性格開朗,個小但人非常靈活,喜愛說唱,小商意識強,但因個小無勢無助受人恥笑,常常一個人悶著落淚。然而老天並不可憐這位莊稼人,第一個閨女出生的那年,眼看辛辛苦苦換來的稻穀飄香即將到手,一場洪水將整個隔蒲潭淹沒成汪洋澤國……地沒了,房子也沒了,歐陽萬林隻得帶著妻兒幼女舉家投奔武漢的姑媽家,靠賣菜維係一家四口生計。由於歐陽萬林每天都要起早摸黑張羅販菜,妻子幫人縫衣做鞋,留下不足一歲的女兒獨自在家整天啼哭。一日,歐陽萬林的姑老表張彥順帶著一根棒糖來看孩子,可當他將棒糖遞給啼哭的娃兒時,卻不見孩子的眼睛有任何反應。“怎麼啦這娃兒?”
收工回家的娃兒父母急忙抱起孩子,又用棒糖在娃兒眼前晃動了幾下:“娃兒,你看這是啥?啊,你快看看……”孩子依然沒有意識,伸出的手卻胡亂地抓起母親的頭發。
“怎麼啦!怎麼啦這孩子?”母親大哭起來,夫妻二人抱起孩子就往醫院奔……
經過一番檢查測試,醫生看到睜眼目瞎的孩子惋惜地搖頭:“最好的治療時間錯過了,現在晚了……”
“苦命的孩子呀!”母親一聲哀嚎,昏死過去。
女兒幼年失明,在歐陽的父母心靈上留下了一生的愧疚。像所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農民一樣,歐陽家的這對帶著各自的不幸命運而走到一起的夫婦,後來又添了幾個兒女,在歐陽祥山之上,有個取名“水山”的哥哥,那是因發水的災荒之年得子,父親給兒子起的名。等五年後第二個兒子再出生時,鄉親們都說:“這娃兒哭聲亮堂,有吉祥之兆。”父親好不欣喜,便說:“那就叫祥山吧!”
歐陽祥山便這樣來到了人間。孕育他的是無邊的苦水和父母揮不盡的淚水……父親告訴過兒子,說他眼看兒子要出生時的前一天就想弄點糧食犒勞犒勞妻子,哪知當時農村全都吃人民公社的大食堂了,家裏找不到一粒糧食。急壞了的歐陽祥山父親隻好去求食堂師傅。好心的燒飯師傅調了碗麥粉子南瓜羹給了歐陽父親。歐陽萬林欣喜萬分,端著羹碗就往家跑,因為趕急,因為欣喜,結果半路一個趔趄,“撲通”一聲連人帶碗掉進了路溝裏……幾十年後,父親仍念念不忘那碗麥粉南瓜羹,感歎道:“祥山兒小時候瘦小得很,就因為他媽連碗南瓜羹都沒有吃上……”
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中國農村許多地方餓死人並不為奇。一半以上的中國人吃不飽飯是那個時期的中國人的基本生存狀態。這在今天的年輕人看來,是無法想像的,而這些情景對40歲以上的中國人來說,我們都記憶猶新,如同昨天發生的事。
歐陽出生之後,他的母親還為他生過4個妹妹,可隻有一個妹妹活了下來,其餘的不是被病魔就是被饑餓奪走了生命,而病魔和饑餓皆根源於貧窮。
母親在結婚的十餘年間,不停地生育過七八個孩子,每一次懷孕分娩到哺乳,都將是半年一載。這期間,在生產隊永遠隻能拿“半勞力”工分的父親,以其矮小多病的身軀支撐著這個五六口之家,歐陽幼年時家庭的清苦不言而喻。“整天哭,瘦得皮包骨”,母親嘴裏所回憶起的童年時的兒子的情形時,永遠是這八個字。
歐陽能在地上跑的時候,母親和父親都上地裏掙工分去了,就連五六歲的哥哥也背著小筐幹起了農活。家裏隻剩下一個瞎了的姐姐,她的任務是看守滿地打滾的弟弟小歐陽。
有個女明星見了已經成為億萬富翁的歐陽祥山時,曾當著我的麵挑逗地對歐陽說:“你的眼睛很有神,也很熾熱……”歐陽聽後當下流出兩行熱淚,他說:“謝謝你誇獎,其實你並沒有真正看清我的眼睛,因為它們更多的是憂傷和自卑。”
那女明星很是驚詫,說她怎麼也看不出。歐陽則淡然笑之,說因為你根本不了解我。
“明白了,第一次我們一起回雲夢時,你在‘算命街’上給瞎子們大把施舍是不是因為聯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一個不解之謎。
歐陽聽後情緒似乎一下墜入低穀:“是聯想起我苦命的姐姐,但也聯想起了我自己的童年……”
“你又不是瞎子!”
“可我從小伴著瞎子的命運成長……”歐陽說這話時,臉頰上滴下一行淚珠……
下麵的事,是我從歐陽的那個瞎子姐姐嘴裏知道的:同母異父的哥哥發發幾歲時走失了,幼年時的歐陽,一直由瞎子姐姐帶著。父母出去幹活了,留下咿呀學語和蹣跚學步的他在家時,姐姐擔當起了看管他的全部任務。姐姐看不到世界是個什麼樣,但卻知道弟弟的每一個細微的聲音和想要做什麼。姐姐比歐陽大十歲,弟弟抓屎抓尿的幼年時,她為他抱哄背摟,甚至用手指為母親給弟弟喂那永遠不出汁水的乳汁;弟弟大一些時學走路和登高,她手拉著到處亂跌撞的弟弟——常常一天下來自己比弟弟摔得更加鼻青臉腫。“我最怕弟弟餓肚,一餓他就死命地哭,哭得我一點辦法也沒有。那時家裏什麼也沒有,我喂他水喝,他把水打在一地;我哄他,他死命抓我頭發皮肉……最後沒得辦法,我隻能跟著他對哭唄!可我一哭,他又不哭了!”歐陽的姐姐這麼說。
歐陽不記得這樣的事,但他記得下麵的事——
那是個特別寒冷的冬天,池塘裏結了厚厚的冰,四五歲的歐陽掙脫姐姐的雙手走出家門時,他被一陣颼颼刺骨的北風刮倒在地。這時他聽到村東頭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在哄笑,他好奇地走過去,見同村的大孩子們圍著一個50多歲、穿著破爛的乞丐在吵吵嚷嚷。小歐陽那時不懂啥叫乞丐,隻覺得那大人穿的衣服跟自己差不多破舊,於是便跟在人家後麵挨家挨戶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