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的立春,爺爺出生了,所以他名字裏麵有個春字。
斷糧事件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上,恰逢立春。
我被秦愛民早早地叫醒,我穿上了新舊襖。(舊棉襖重新換個麵料做成的新衣服,我給這種改良版的衣服起了個外號,叫新舊衣或新舊褲)
穿好衣服,我從床上一落地就飛到爺爺奶奶臥室門口,我大聲喊叫著:“爺爺,開門,奶奶,開門。”
等敲開了他們的房門,我就立刻跪下給他們磕頭,事先秦愛民教我的台詞也倒背如流:“祝爺爺奶奶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祝爺爺生日快樂,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那時候我的小腦袋瓜子裏開始糾結了。
不是說人類一般都活到七、八十歲左右?我祝福他們長命百歲不是在騙人?而且我當時很不好意思給爺爺奶奶磕頭,心中總是覺得有點膈應,這麼封建的思維行動?還是害羞?那些最偉大的人基本上都在一九七六年死光光了,我是誰的轉世?總讓我骨子裏就有鏟除封建主義的偉大思想存在呢?
秦春和孫曉霖很高興自己的孫子在大年初一給他們請安祝壽磕頭,孫曉霖遞給我一個紅包。
我第一次拿到這玩意在手,很奇怪地看了半天就問:“奶奶,這是什麼東西?”
孫曉霖告訴我:“這是紅包,過年要給小孩子的,裏麵有五角錢,你拿去賣煙花鞭炮吧。”(如今回想起這件事情,我有點後悔,爺爺奶奶生前,這也是唯一一次我在大年初一給他們二老請安祝壽)
我拆開那個紅包,裏麵是一張對折了的嶄新五角錢。
這時候,孫曉霖正數著從大海家借的糧票,她準備去買菜。
我湊到孫曉霖跟前說:“奶奶,給我玩玩這些紙。”
孫曉霖把我擋開說:“小孩子,別動,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別亂動,奶奶給你吃糖。”
我生氣嘟囔著:“哼,討厭奶奶,不給玩就算了,反正昨天我撕了很多一樣的。”
“說啥?”秦春本來正在穿一件丈青色的棉襖外套,聽到這句話直接跨步到我麵前蹲下,雙手用力摳住我問:“你把那些東西撕到哪了?兔崽子!都在廁所嗎?還有哪裏?”
“你別嚇著孩子好不好。”孫曉霖趕緊從“壯漢”手裏把我解救出來。
我被自己爺爺的威懾給怔住了,他就像一座泰山,壓頂而下。
我顫顫悠悠地,畢竟我心目中最牛逼的小叔都被他修理得圓呼沒了刺頭,當時我的思維隻能是一片空白,我依靠著在自己奶奶的懷裏,我邊哭邊回答:“沒有,沒有。”
秦春拿自己的小孫子實在沒招,況且一大早我又給他請安祝壽,這位壯漢的暴脾氣被自己堵了,緊緊攥著拳頭下不去手。
“糧票找到了,還有好多布票和糖票”大伯秦向東跑了進來。
原來,秦向東剛才在後院刷牙,他不小心把牙缸掉到水池後麵的陰溝裏,當他拾牙缸的時候,他發現了陰溝裏散落著大量花花綠綠的各種票證。秦向東急忙把它們全部從陰溝裏撿起來。
票證被放在屋內暖爐的煙囪鋁皮壁上烤著。
我終於承認是自己幹的,是我從樟木箱子偷了所有的票證,然後把票證扔到後院陰溝裏,還有一小部分已被撕爛丟到廁所裏了。
斷糧事件總算水落石出,秦春同誌在客廳氣得直喊:“小王八犢子,我要揍死他”。
“王八犢子”這個光榮稱號不是向西小叔的嗎?還好有我親愛的奶奶在,要不然肯定偵察兵父親又是美美地給我一頓行動教育。
春節後,我被留在了爺爺家,不久又被送去紡織廠的幼兒園裏。
紡織廠的幼兒園可比研究院的豬圈檔次海了去了,紅牆綠漆,每間教室都有黑板,教室牆壁上貼著各式各樣的手工剪紙。每個班配備一名老師,每個老師都很樸實,又有耐心,每個小朋友都擁有一個木製的小靠背椅。
由於我是工會主席的孫子,被特殊照顧送進了大班。大班裏頭有三十幾個娃,我這個高幹子弟的插班生,被分配到第一排正中間坐,緊挨著班長李東。這裏都是紡織廠的職工子弟,所以沒有什麼拉幫結派,沒有被孤立的我很快就融入了新環境。
課堂上趙老師對著大家喊:“今天班長生病了,誰來當我們的臨時班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