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震海:馬克,我想建議你稍微改變你的用詞,不要使用過於激烈的說法,這樣或許會過於敏感,沒人會願意聽你的諫言。如果能稍微修飾用詞,例如,我們應該對有可能發生朝鮮半島突變有心理準備,這樣大家才肯聽。
馬克·費茲帕特裏克:明白,非常委婉的說法。
邱震海:我這麼說的原因是我記得前西德總理赫爾穆特·科爾在1988年曾經說過,他無法預測東西德的統一,應該不會在未來十年內發生,但第二年柏林圍牆就倒了,兩年後東西德就統一了。
馬克·費茲帕特裏克:關於東西德統一,有一點要注意,當時美國是為數不多的給予支持的強國之一,美國站在曆史正確的那邊。美國以後在朝鮮半島的問題上,應該也會站在曆史正確的那邊。我們支持所謂的突變。
邱震海:六年前,我跟你說過,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曾說,他太愛德國,他寧願看到兩個德國。你認為中國也是如此嗎?好了,言歸正傳,談到朝鮮半島的最終可能性,我們還是要很坦白、嚴肅,因為每個戰略現實主義者都必須麵對最終可能談到的朝鮮半島突變和朝鮮半島的最終走向和立場,屆時將會在誰的主導之下?韓國當然樂見統一,而美國也給予很大的支持,但這會是什麼樣的互動?我不想用競爭這樣的字眼,中美各自於朝鮮半島利益的交集,盡管我們現在能夠避免這個話題,但一旦談到朝鮮半島最終統一的可能性,我們就無法避免這個議題。在朝鮮半島上,中美兩國的利益會互相競爭。
馬克·費茲帕特裏克:盡管中美兩國的利益會競爭,但主導的依舊得是韓國的利益,我們希望支持韓國人民,支持韓國人民的決定,但中美兩國必須扮演支持的角色,日本也會扮演支持的角色,所以我們必須在這方麵合作。當然朝鮮也可能會繼續維持現狀,越來越依靠中國,甚至依賴到一定程度上變成中國非正式的一部分,變得越來越活在中國的主導之下,這是一個可能性。我不認為朝鮮人民會希望如此,沒有國家會希望被鄰國主導,他們當然希望擁有主權,在統一的朝鮮半島上自由生活,能夠吃飽穿暖,這對他們來說是更好的結果。
行文至此,我忽然想起2003年我為香港《明報》撰寫的一篇文章。當時,朝鮮第二次核危機已經爆發,六方會談還在艱難醞釀之中。我在文章中發表了一個觀點:“所謂的棄核進程,表麵上看是要求朝鮮放棄核計劃,但這一進程在推進過程中,最後可能會導向朝鮮半島走向統一。”
我當時沒有提出具體的理由。現在看來,提出這一觀點有直覺的因素,因為棄核是一個極其艱難而漫長的進程,其間必然伴隨著朝鮮與國際社會的意誌和力量對抗,而朝鮮究竟能否經受得住這一力量對抗?是否可能由此而發生由外力或內力引發的突變?
同時,我的這一觀點還有來自20世紀80年代末東德的教訓。雖然貴為東歐集團經濟實力最雄厚的國家,但東德在蘇東集團整體開放的過程中,依然無法維持內部平衡。失衡的東德,隨即便一發不可收拾。1988年前西德總理科爾還認為,德國統一不可能在十年內實現。但一年後,柏林牆倒塌;又過了一年,德國統一。
2011年12月,金正日去世,朝鮮舉國陷入悲痛。三年後,2014年12月,當朝鮮舉國紀念金正日去世三周年的時候,人們忽然發現三年前守靈的八個人中,一大半已經不見了。
再過三年,到2017年年底時,這個國家又會給世界什麼樣的刺激和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