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眼無神,開始低頭直視火焰熊熊吞噬人肉與骨骸,卸下凡人的外表,讓他們回歸本質——那終究隻是,可任意丟棄,以火消融的一團血肉——簡簡單單化為一抹焦土。
許振華在臨死前冥想著他所經曆的,此生的點點滴滴的一切…
魔物,無疑是製造恐懼的專家,擅長令人生畏,但人類製造的恐懼遠比宿命更加可怕,不僅僅是因為人類冷酷無情,更因為他們的屠殺之舉完全處於理性,並且毫無必要。
——這是人類做出的一種選擇:這種殘暴獸性的殺戮同戰爭無關,目的無他,就是邪惡。人類不正視自己犯下的罪行,卻選擇鋌而走險,用延續殺戮的方式殘害其他呻吟著的人類,並且強調時間,地點,理由,和誤解。
——隻為用合理的邏輯更有條理地開拓罪行,滿足他們處於本能的欲望,饑?渴。
......
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噠!!
當日本軍官用機槍近距離機械地穿透每個俘虜的後腦勺,並把撕裂他們的碎片踹到坑洞裏時,許振華的意誌便崩潰如泥。
他不明白。
為何人類會手足相殘。
他感到眩暈想吐,並不是因為嗅覺或視覺造成的影響。而是知性麵的——他現在百分百確信,他明白佛祖已經不在他的心裏了,隻有那個熊熊燃燒的焚洞。
憲兵配備的870CB******,冰涼的槍口抵著他的後腦。年少的他,因斬魔失敗墮下淚來,因信仰潰堤而哭泣。
篤篤篤…
他腦海中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他的頸子上就要開一個洞了。
砰!!
他聽到了槍響,從空地的另一端傳來,一大群工奴攻占了瞭望塔,控製了戰俘營內多數的火力點,射殺視線內每一個穿製服的惡魔。
他背後的那個人馬上倒下了,留下許振華還固定著原本的跪姿,定在焚洞邊緣。
旁邊的戰俘立馬起身開始奔跑——那求生的意誌力一點一滴地管住在年輕力壯的許振華身體裏。他雙手縮在胸前,發現自己也站了起來,他開始狂奔,奮力奔跑,全身****的他在混亂中找到他那把劍,背到身後,接著急速衝向掛滿藤蔓的鐵絲網。
周圍烽火連天,槍彈四射,噴血而倒的既有守衛也有起義者。硝煙彌漫,但不是從焚洞裏噴出來的,營區內部燃起烈焰,火光衝天。
他快步走到自己當初焊接的鐵絲網前,靠近那群不認識的囚犯,在網前不知所措——直到有雙不認識的手把他拉了上去,否則僅憑他那雙殘廢的雙手絕辦不到。之後他跌倒在網的另一側。
霰彈,機槍子彈持續落在他身旁的泥土上。這一次又有熱心援助的手掌扶他起來。當那素未謀麵的恩人被子彈貫穿時,他,許振華,別無選擇,隻能抓住屍體倒下的間隙拚命跑,拚命跑,淚水不斷滾下來……他在佛祖缺席的絕望時刻發現了人性。
人類相互殘殺,人類相互援助,兩者皆無名:一種給人痛苦,另一賜人希望。
這隻是,選擇的問題。
他不知疲倦地沒命狂奔,即使差點被南方的日軍援軍包圍,他也不放棄,繼續跑!隻有活著,才能複仇,才有希望!
他的臉頰被荊棘割破,他的腳被尖石劃傷,但當這個年輕人穿過鐵網,衝破束縛後,他已不畏險阻。他專心致誌,心無懸念。
……
他像是一下老了幾十歲。
最後,他一頭紮進樹林裏,跌坐在黑暗中,隱匿在沉寂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