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宮殿(2 / 3)

北京記者來沙漠,到營隊,營首長按最高規格接待——四菜一湯。菜上齊後陳記者好像沒有吃飯的興趣,臉色一沉說:

“咱今天中午隻吃一個菜,其他三個菜找個盆子裝上讓司機送到那個班上去!”

尷尬局麵出現了。我立即起身解釋:

“班長介紹的情況是個別時候,是特例,平時對營連他們的生活都很重視,以後我們進一步采取措施,爭取讓這些同誌的生活不斷改善,水平不斷提高。今天你到基層很辛苦,營領導也是一片心意……”

記者可能覺得再堅持也不好收場,說:

“退兩個菜,下午給他們送去,算是我犒勞他們,四個菜都由我掏錢!”

緩和了就好。我說:“行,吃過飯再說。”

記者坐下後,營領導說:

“我前幾天休假帶回來的酒還有半瓶,要不要喝幾杯?”

“我平時不喝酒,既然是你自己的酒,今天我要借你的酒給你們敬一杯,拜托你們一件事!”記者說。

我馬上意識到大記者要作指示了,立即起身掏出包裏的筆記本準備記錄。

營領導拿出半瓶綠豆大曲酒給每人斟上一杯。記者端起酒杯,轉身將酒向地上撒了約有小半杯,說:

“這一杯酒先敬給為青藏線建設犧牲的同誌。”然後用剩下的半杯酒和我們幾個碰了一下,說:

“兩層意思,一是你們辛苦了,受苦了,我感謝你們;二是拜托你們多關心關心那些戰士。”說著他再次流了淚。我最見不得別人掉淚,眼淚也像斷線的珠子掉了下來。

記者就是記者,很有水平。他看營領導不會花言巧語,挺實在,而且也可能覺得大家都不容易,就平穩了一下情緒說:

“我不會喝酒,今天已破例了,你們喝吧,我吃飯。”

說完,他開始吃飯,可是,一口飯沒有咽又吐了出來。

“這飯裏有沙子!”

營領導不好意思地說:

“是細沙子。沙漠上風沙大,用麻袋裝大米容易混進這種細沙,這裏缺水,淘得簡單沒法淘幹淨。”

“這怎麼吃?”記者不理解。

“不要嚼就咽。”營領導教方法了。

記者又吃一口飯,用筷子夾點菜沒有咀嚼隨飯咽了。可能是不習慣,把他噎了一下,憋得眼睛睜大。趁他有興致,我把剛才退到一邊的兩個菜又輕輕地端上來。

“在這裏沒有菜就沒法兒吃飯!”

陳記者仰臉看我一下,可能是剛吃到嘴裏的飯沒有咽下去,他閉著嘴像在找下咽米飯的角度或感覺,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記者每吃一口米飯的仔細勁兒似在慢慢數著牙齒的咀嚼數量,一下一下,一口一口,一直沒有再怎麼說話。那一小碗米飯他至少吃了有十幾分鍾,當營領導熱情地再次為他添飯時,不知道他吃飽沒有,隻是有點誇張地說:

“好了,好了,真好吃呀!”

我理解大記者的心思,他是在有意減輕營領導的思想壓力。待我們幾個吃完飯,記者饒有深意地說:

“這裏的生活豐富多彩,可惜沒有作家,城市的生活單調無味,卻聚集了那麼多的作家記者。真是不公平啊!”

很有水平的大記者說出的“不公平”,顯然與他前兩句話構不成因果關係。當時,以至到事後很長時間,我始終沒有明白他這個“不公平”的真實所指。

修建青藏鐵路是全世界的壯舉,高原鐵道兵精神感天地驚鬼神,然而,直到第一期工程交付國家使用後的十幾年間,在報刊、媒體上很少有宣傳,很少有報道,很少有描寫這一世界奇跡性工程的作品。我們當時認為鐵道兵機關在“文革”中是重災區,在“批鄧反右”運動中喊得響跳得高。“文革”結束了,誰還願意宣傳這個典型,哪家報紙雜誌也不會樂意刊登這方麵的文章。為國家修鐵路,為部隊做貢獻,流血流汗,吃苦受罪是盡一份責任,說穿了也是一個人的命運,哪一個鐵道兵指戰員也沒有想到什麼公平不公平。

後來聽說陳記者回京後除如實報道了青藏鐵路一期工程的建設情況,還在中央級報刊上發表了一篇不知是散文或是報告文學的《無名湖畔》,記述了他此行的感受。我一直沒有看到這篇作品,但我相信,陳記者柴達木沙漠之行的感受一定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