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從一道山穀中穿出,進入一處險峻的盤山公路。車速始終快得驚人,下坡或轉彎處根本就沒有減速那麼一說。環顧一下我們所處的環境,車上七八隻羊擠在車鬥的前端,它們似乎對乘坐這類卡車很有經驗,顯然很清楚車的前方比後麵顛簸幅度和強度都要小得多,所以齊心協力地牢牢占據了最安全有利的地形。
更糟糕的是,它們為了防範我們的侵入,竟達到不擇手段的地步,有組織有批次地輪番排便撒溺。羊糞便築起了若幹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聰明的綿羊總是在車子下坡時悄悄施放它們的武器,使我們無法確切地覺察它到來的時機和威力,並予以防範,待到車子上坡時,滾滾而來的攻擊令我們措手不及。上坡時羊的幹與濕的排泄物爭先恐後地傾瀉直下,我們根本沒有可以坐的地方。況且即使車上很幹淨,我們也無法坐安穩,實在是太顛了。
這輛卡車看來平日是用作拉木材的,車鬥後截的底板是將相鄰的每一塊木板拆除掉,也就是說,每塊車底板之間都有大約30公分寬的間隙以便在拖運木材時固定低層的圓木。我們就是蹲在車底板上,雙手緊緊抓著車幫保持身體不致被顛出去。幸虧我是帶著一個非常老式的通訊兵使用的背包,相機背在身上被緩衝了許多震動,否則早就散了架了。
那幾隻綿羊時而回過頭來看我們幾眼,像欣賞著它們的戰果和俘虜一樣發出兩聲幸災樂禍的咩咩叫聲。顯然它們對自己的戰術成功非常得意。
卡車行駛在一條僅能容納一輛卡車通過的盤山道上,如果遇上對麵來車,必須要找著一處可以勉強容車的地方,然後一輛停著等待,另外一輛試探著通過看上去根本無法通過的狹窄通道。
兩車交錯的時候,我們這輛車的司機總是搶著超車,通過車底板間的空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卡車後輪的一個輪胎的1/2就懸在陡峭的懸崖之外。眼睜睜看著車子就要墜入深淵,我的心髒都懸在喉嚨口上,仿佛一使勁就能蹦出來!
趁著錯車車子稍有減速的工夫,阿七綠著臉兒還跟我開玩笑:“你說咱是眼睜睜送死好呢,還是閉上眼隨它去好?”
我回答:“我寧願睜著眼死個明白!”
話音未落,車子突然加速,腳下的軲轆猛地一顛,屈曲著的膝蓋狠狠地頂在下頜上,我“啊喲”一聲叫出聲來。舌頭被突然對合的牙齒咬持,口腔裏立刻感覺到一股鹹乎乎的液體冒了出來。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鮮血順著口角淌出。
我隻是不經意地往車頭瞄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切的緣由。這輛車的反光鏡沒了,隻剩個托架歪歪斜斜地在一旁晃動。這輛車就是我們剛才撞的那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我們隻好自認倒黴。車輪下的道路是圍著懸崖邊爆破出的通路,可以明顯地看到山脊的壁上被爆破切割的痕跡。
行駛在這蜿蜒曲折的盤山路上,遠近的風光一覽無餘。不出一會兒工夫,車攀緣到一座頂峰,可以看到剛才通過的那段道路如同一條白色的飄帶纏繞在山峰的不同階段,映著陽光閃閃發光。
我不是發現和開辟這條道路的第一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動機讓人類有必要冒此風險。所以我沒有資格對舊日前人的艱辛做出評判,但是光就我們乘車行走這一段的滋味,已經使我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體會。腫痛的舌頭反而使我鎮靜下來,不斷提醒我:“好好記住這段經曆吧!”
群山莊嚴肅穆,幾乎全部都是由裸露的岩石組成。山崖上偶爾有一小片赤色的土壤,生長著一種低矮的植物,開著一朵朵猩紅色的小花。這一切仿佛在訴說著這裏環境的險惡,經不起考驗的人最好打道回府。在這樣的公路上奔馳了30多公裏,到後來我們都非常適應這種顛簸,終於理解了司機為什麼能夠一邊開著車一邊和身邊的兩位女友坐在駕駛室裏打情罵俏,一路談笑風生。我自己反而為他們這種不知死神為何物的精神感染和欽佩起來。
車在一處山穀的邊緣上減速,原來前方是一所邊防哨所。每個人都要驗明身份。
我們一行幾個人連滾帶爬麵如土色地從車鬥上爬下來。夠勁雙手捂著肚子四處尋找廁所而一無所獲,隻見她向道路旁的小山坡上爬行了十幾步,就勢蹲在一塊不到半人高的石塊後麵,劈裏啪啦響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