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何時圓(1)(2 / 2)

那時我感覺到祖母是脆弱的,我甚至還害怕她的精神往後會出現問題,會擔心她就那麼慢慢地萎靡下去,說實在話,那時我很擔心她活不長久。

祖父去世後的某一日,與大哥去外地辦事,在車上講起祖父的病,他一邊開車一邊道,那時祖父住院了,他回鄉下接祖母,祖母在車上很冷靜地道,“你爺這次恐怕要不行了。”大哥說那時大家都沒覺得祖父會離去,都覺得沒多大問題,祖母就這麼一語中的了。

我反複思考大哥那幾句簡短的描述,也就從中讀到了祖母對生活的閱曆、對祖父的了解,以及她深藏不露的堅強。

後來我又總想起祖父生前說過的話,那時他的二哥我的二爺爺剛去世,也是很突然的疾病,祖父千裏迢迢奔喪回來,一邊抽著煙一邊和我們講,“咱們家的老人沒一個死得拖拖拉拉的,給兒女添麻煩,你看吧,等我死時也肯定痛快。”

那時大家都當說著玩笑。

祖父去世那年七十三歲,老家有俗語,七三八四,是說老人在七十三和八十四這兩年是道坎,如果能活過七十三,那最少還能活到八十四。

祖父是除夕那天的生日,於是在那個春節到來之前家裏人都商量著這個年好好地給祖父過個生日,可忘記是由於什麼原因,那個春節我竟沒有在老家過,待到過了春節我回到老家,出了正月十五,我又要到外地工作,就在臨走前幾天,祖父摔了一跤,腰摔壞動不了了,送去了醫院。

我趕去醫院見祖父一人趴在病床上,剛做了檢查,家人都跑進了醫生辦公室。祖父看到我想要笑一下,可是身體過於難受,笑不出來,我看他那個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坐在旁邊陪他,他用很弱的聲音問我是不是過幾天要走?我點了點頭,他張了張嘴要說什麼又沒說,我就問他感覺怎麼樣,他沒說話,而我卻在那一瞬間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以及稍微泛紅的眼眶。我說爺你先趴著,我也去醫生那兒看看情況。

醫生說祖父是腰椎間盤突出加腰椎管狹窄,無大礙,本來要手術治療,但年紀太大了,怕下不來手術台,建議保守治療。

家人都鬆了一口氣,回去圍在祖父身邊寬慰他,過了幾天大姑說她家那邊有按摩治療的醫院不錯,祖父就被送去了大姑家,我也啟程去了外地工作。接下來的半年多時間一直在忙,偶爾給家裏打電話詢問祖父的情況,也都是說在逐漸好轉,拄拐杖能走了,我也和祖父通過幾次電話,電話那頭的他又恢複了洪亮的聲音,勸我別擔心,現在能吃能喝。

夏天的時候我有機會回了一次老家,但是行程又很緊,我隻是在夜晚去看望祖父。那時祖父已經從大姑家回來,我在廚房吃飯,祖父就站在旁邊叉著腰和我說話,沒拄拐杖,我說爺你現在不用拄拐啦?他笑著說快好了。而當我吃過飯回到屋子裏坐時,就看到拐杖明明就在屋子裏放著,我也就一刹那明白了祖父那種有點逞強的心情。

那夜我匆忙得甚至沒來得及住一宿,坐了一會兒就急急地走了,祖父說怎麼這麼急,我說實在是有事情,他便不太利索地送我至門前,我說爺你快回屋吧,我有空就回來。

這就是我見祖父的最後一麵,說了不到十句話,記不清太多細節,潦草得一點都不像告別。而我又具體在忙些什麼呢?也記不清楚了,大概也不是什麼非常要緊的事。

回到工作地方十幾天後,我接到家裏的電話,祖父病危。

我記得那是一個黃昏,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時,東邊的月亮已經若隱若現了,我掛了電話後突然不知該做什麼,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不是悲傷也不是頹然,隻是心髒在不停地狂跳,像是要發生一件恐懼的事情般緊張。我去請假,話說得語無倫次,我去買票也忘了找零錢,在等待火車到來的時間裏,我就沿著火車站前麵的街道來回地走,腦子裏像是硝煙彌漫的戰場,嘈雜而紛亂,我實在走得累得不行,就坐在路邊看天,看著看著就大哭了起來,也不在意路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的樣子,那一刻,我完全控製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