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歲月的風聲(2)(1 / 3)

進入幼兒園前的最後一段時間裏,我突然不到處亂跑了,整天隻是坐在院門前的榆樹下,拿著個屁股墊,一坐就是一個上午,有時還有一個下午,看著夕陽漸漸染紅了天。

我不是小屁孩就陷入了憂愁,也不是在思考人生,而是我在到處亂跑的時候遭到了攻擊,分別被兩隻狗和三隻鵝追逐過,它們見到我就沒理由地要咬我,我撒腿跑它們就撒腿追,邊追邊用自己的語言威脅我,汪汪汪,鵝鵝鵝,像警察威脅小偷不要跑,也像喊著要殺死我,我邊跑邊哭,惹來一路人的圍觀和歡笑,就是沒一個人幫我的,最後我受傷了。

傷害我的不是四條腿的狗,而是兩隻腳的大白鵝,伸著長長的脖子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擰了一口,到現在我屁股上還有疤。最可氣的是那大白鵝擰完我還不走,拍拍翅膀在我身邊鵝鵝鵝地叫,還好母親趕來得快,拿著小木棍在大白鵝身上猛抽,我這個解氣啊,可是後來大白鵝又跳起來把她也給擰了,母親揉著腿哎喲地叫著,那白鵝卻早就跑得追不上了,就這樣,母親的腿上也留下了疤痕。

那件事以後,母親就嚴厲地訓斥我,別瞎亂跑了,小心叫拍花子(拍花子是指人販子,有一種奇特的手法,用手拍一下小孩子的頭,小孩子就傻乖傻乖地跟著走了)給你拍去!她又把我活動的範圍規定在院子周圍10米以內的地方,這簡直就是囚禁,把被大白鵝擰了的憤恨全都撒在我身上。

我頭一天拿著屁股墊是坐在柳樹下麵的,可柳樹生毛毛蟲,啪嗒掉下來一隻就落在我腿上,我倒是不害怕那蟲子,還覺得毛茸茸的金黃色,圓滾滾的動作慢得可愛。可它從樹上掉下來就不可愛了,啪嗒落在我的腿上,摔爛了,一肚子的綠腸子,像極了一攤鳥屎,我很嫌棄地用樹葉包住毛毛蟲的屍體丟在地上,可褲子就髒了,還不好洗,母親洗衣服時見了就會罵我不知道幹淨埋汰就知道玩蟲子,也不容我解釋是蟲子主動死在我身上的,我是受害者,我若真是那麼說了她就又會說自己才是受害者,我不知道母親為何總要和一個小孩子爭論這些,並且還愛講人生的規則和大道理。

我把屁股墊挪到了榆樹下麵,榆樹很好沒蟲子,隻是三不五時地往下飄落枯黃了的榆樹錢,每到這個時節總有老師叫學生們把掉落的榆樹錢收進罐頭瓶子裏,說是在收集種子,學生們都很愛做這些,放了學都跑到榆樹下麵撿,裝滿了一瓶子還要上交給老師,最後老師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的,我哥哥有一次偷偷告訴我老師可能隻是想要罐頭瓶子,把榆樹錢都倒了。

我坐在榆樹底下的第一天,看著眼前不太遼闊的世界,慢慢地變著顏色,榆樹錢斷斷續續地從頭頂掉落,覺得心裏不是太舒服,那種感覺不太好說,就像是看到祖父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抽煙一樣,等到長大了一些才能夠明白,那種感覺叫作孤獨。

我毫無意義的一天結束在哥哥從路的那頭飛奔過來,他比我大三歲,上二年級了,他身子瘦小,挎著書包,書包在屁股上一蹦一跳的,見我在榆樹地下坐著便叫我和他一起去玩,我起身拍拍屁股就跟著去了,屁股墊就丟在了榆樹下麵……

第二天我本打算不再到榆樹下麵坐著的,被風吹了一天,臉皮都幹巴了,早上還偷偷抹了母親的雪花膏。可母親卻在門口和鄰居說閑話,說我家小兒子可乖了,每天都坐在榆樹下麵等他哥哥放學,然後兩人一起去玩……

於是,我像是迫於某種壓力般的,也像是不想揭穿母親的謊言,拿著昨天被遺忘的屁股墊(估計是母親撿回來了),繼續坐在了榆樹下,母親看到那樣的我,滿意地笑了。

那以後的日子,真的就變成了等待,就算飄著小小的雨我也會待在榆樹下麵,我想我也是從那時起,小小的自己就學會了堅持,或者也可以說是守望,守望著哥哥快點回來,踏著塵土飛揚的小路,背著夕陽。也是守望著自己快點長大,能夠走上那條我一直望著的小路,能夠走出母親的管轄範疇,能夠走到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看一看就好。

黃昏

月亮總是等不及太陽隱沒便升起,在月圓的日子裏更甚,單薄的幾近透明的月亮,在東麵蒼藍的天空中與西方半邊天的晚霞對峙,稍微等一下就分出了勝負。

在它們對峙的這段時間裏,有許多事情可以做。炊煙燃起又熄滅,飯碗填滿又空蕩,母親把一群雞趕上架,祖父蹲在門前吸幾根煙,牧羊人跟在羊群後麵甩著鞭子,年輕的男女挑一塊幹淨的地方打羽毛球,多嘴多舌的婦女們聚在誰家門前說起了閑話,男人們找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打牌,我躲在草垛後麵玩捉迷藏……黃昏是村莊最忙的時段,所有人都有事可做,就算最無事可做的人也心安理得地吹著哨子在街道上閑逛,再也沒誰說,“瞧那誰家的誰誰誰,不幹一件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