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月的風聲(1)(2 / 3)

但如果仔細辨別還是能分出區別的,煙囪冒出的煙是青色、黃色、黑色的,這要取決於燃燒的柴火。而晨霧始終不變的乳白色,如同豆漿緩緩流淌,不桀驁也不高貴,隻是平易近人地困住村莊,等待那一場風把自己攆跑,攆到山後麵某一片湖泊裏,山林間,岩石下,它會如同鬼魅般悄悄躲上一整天,待夜來臨又將去時,再伺機潛入村莊。

霧是怕風的,在狂風稱霸的季節裏,很多天都見不到霧,它們躲起來不敢出來,隻能遠望著那柳樹隨風淩亂的枝丫,每一條柳枝都像是一隻拂袖,乘風起舞,如火如浪。卻也更像一個瘋了的長發女人站在風口,任憑風淩亂了頭發,卻也要大哭大笑,悲歡都是極致的、單純的,也是正常人看不懂的。

榆樹與柳樹比起來就顯得笨拙多了,它那些短粗的枝幹在風中隻會僵硬地擺動,如同一個初學的舞者,四肢與頭腦達不成協調一致,它就在風中晃啊晃的,看著柳樹曼妙的身姿,我猜它在某一刻會是豔羨的。

柳樹有時也過於不安分,把長長的枝條隨意地擺到榆樹身前,甚至把枝條抽打在榆樹身上,可自己又過於脆弱,一碰到榆樹粗糙的枝幹,自己就折了。於是我在很多的清晨,都會在榆樹身旁看到斷了的柳枝,以及一些如刀片般鋒利的柳葉,它們曾輕易地劃破我的臉頰。我又猜,榆樹肯定也受過這傷害,隻是它不說。

白霧一般會在賣豆腐的小販來到家門前時散去,母親端著一個花瓷碗,碗的邊緣有裂口和破齒,裏麵裝滿黃豆,和小販換兩塊豆腐再閑談幾句。小販有南方的口音,說不準是哪兒的,有人說是安徽也有人說是江蘇。而對於外麵那廣闊的世界,我隻聽老人們說過那叫關裏,山海關以裏,我們在關外,聽著就是個荒涼閉塞的地方。

有幾隻麻雀在窗前亂叫,陽光也微涼地照進了屋子,新出鍋的豆腐散發著醇厚的香氣,越來越多的炊煙升起,像狼煙一樣,村莊就這麼地活了過來。

瘋女人

村頭住了一個瘋女人,前些年總是穿著厚棉襖到處跑,不論春夏。後來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把厚棉襖褪去了,把裸體展現在村民麵前,可惜她的裸體又不美,且多年不洗澡肮髒不堪,散發著陌生的臭味,於是她便被丈夫關在了屋子裏,吃喝拉撒都在屋子裏,除了她的家人沒其他人進過那間屋子,大家隻是知道,那女人在屋子裏仍舊是光著身子。

說起那女人瘋了的原因,村裏統一的口徑是年輕時生了一個孩子,三歲時夭折了,精神就開始不正常了。

瘋女人在精神不正常後又生了一個兒子,如今也二十多歲了,長得又黑又醜,腦子也不太靈光。人們在談起他的時候難免要說一說他那夭折的哥哥,說那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聰明伶俐,使勁地誇獎,用上所有溢美之詞,就像是故意要襯托出這活著的孩子多醜陋似的。這就難免讓我產生好奇心,想知道那死去的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我生來就不喜歡“聰明伶俐”這幾個字,想著的聰明伶俐都是會在書本上翻跟頭,況且一個三歲就死了的人能聰明到哪兒去?再聰明的三歲小孩看上去也都笨得像傻瓜。

我從母親那兒聽到過另一種說法,瘋女人是被丈夫打瘋的,她丈夫生性古怪,古怪到就連筷子都要單獨使用,不和家人的放在一起,每頓飯吃完都把自己的筷子用繩拴上掛在牆上。

瘋女人的丈夫長得也很醜,和那個活著的兒子一樣醜,整天和這樣兩個醜人生活在一起,這瘋女人真夠不幸的,我真有點可憐她。但當後來我見到過瘋女人後,我就釋懷了,原因很簡單,她也很醜。

我記憶中第一次見到成年女人的裸體就是瘋女人的,這有點不太幸運。那是個春天,就是榆樹長出榆樹錢,柳樹飄柳絮的時節,我折了一段柳枝想弄一個口哨來吹,可弄口哨是技術活,我腦子笨人懶,不但弄不成還把手割破個小口,於是我就一手拿著柳枝,嘴裏含著受傷的手指去找別人幫忙,經過村口瘋女人家院外時,猛地被從牆頭躥出的瘋女人嚇了一大跳,毫無防備地看到了她的裸體。

兩個灰色下垂的乳房,小腹下一團黑色,由於沒有準備,當時隻看到了這些重點,但已經足夠了。

瘋女人的出現把我嚇愣在原地,她卻站在牆頭哈哈大笑,然後手裏拿著一個柳哨塞進嘴巴裏吹起來,那柳哨的聲音很尖銳,像是嬰兒的哭聲,她吹了幾下後把哨子遞給我,示意也讓我吹幾下,我卻沒敢伸手接,我其實是嚇壞了,號啕大哭地跑了,邊跑還邊回頭看,擔心她追上來,腿都跑軟了,之前唯一一次被追害怕到腿軟還是一隻大黃狗,而瘋女人的模樣比大黃狗可怕得多,她讓我第一次具象地想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