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直到世界盡頭(3 / 3)

到如今我也沒去網上搜一搜這首歌,它在我心中也就不能呈現完整的麵貌,我也就不至於在哪一天對它產生不屑。這規則與人與人的相處很相似,也與一座城市一隅土地的感覺相似,就是不能太熟,要留有神秘感,不能被一眼望穿,要有深不見底的城府,這樣才不至於膩,不至於沒新意,不至於被拋棄。

正如我們在某時厭惡故土和戀人。

車子就那麼一直開著,路越走越難走,把說話人的話語顛簸飛了,把睡覺人的夢顛簸醒了,夕陽被甩在了車身後,一路目送著我們駛向無盡的荒蕪。

車子爬上了一座山,能看到山穀裏運輸木材的火車駛過,車子入了一口窪,幾近被荒草埋沒,車子終於行駛在了平地上,兩側的山石卻擠壓過來,它們高聳入雲,把天擠剩了一條縫隙,就在冬日的黃昏裏,聽到了沒飛去南方過冬的鳥的鳴叫。

我感受到一種悵然,近似於流離失所。

我詢問司機師傅,還有多久能到?“天黑吧。”那不是時間,又能證明時間,我回頭去看那落寞的陽光,想要熄滅還需要靜心等候。

如果說把生活中很多細小的事情進行比較的話,那等待這一項算不上是事件的姿態卻能排到厭惡事情的前三名,我似乎一直都很著急,對待人對待事哪怕是對待自己,可我又確實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

我曾經發無名火最多的事情也是在等待,隻要自己稍一意識到在進行等待這項儀式,那火就如同一杯烈酒倒入火爐中,騰的一聲升起,甚至怒不可遏。後來稍微總結了一下這火的由來,無非覺得等待是在浪費生命。

有一年的冬季,和朋友開車出門,下起大雪,車卻壞在了路邊。那地方過於偏遠,手機信號都沒有,目之所及又沒有村落,穿著單薄的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

開始的時候我們有說有笑,抽著煙,聊著人生,等著路過的車輛。過了一陣子,我們不再說話,隻是各自想著心事,看著雪緩慢地落下,似乎感受到了時間的靜謐。再後來,電瓶沒電了,車裏也沒了暖氣,寒冷一點點降臨,能眼睜睜地看著恐懼刻畫著我們的身體與臉頰。接下來是饑餓,煩躁、滿胸腔的怒火,再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意外地平靜了下來。我們互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抱怨,那一刻等待似乎升華了我們的心靈,想著的是,大不了就這樣吧,這都是命,或者想著的是,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樣?總歸不會死的,總會有車經過的。當一個人把死不了作為底線時,那剩下的事物就都看開了。

後來車子後麵閃起了大燈,我們得救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似乎不再厭惡等待了,也不再恐懼等待了,在經曆了那樣的事情以後,小於它的等待都已能夠諒解,我也不再覺得等待是在浪費生命,相反,我覺得它給了我一個思考、反省的過程,也給了我一個小火爐,把生命放在上麵,慢慢地熬,看能不能熬出另一種味道,哪怕不是香氣,哪怕不太好聞。

天是一下子黑下來的,車子轉了一個彎,餘暉就被山體遮住了,卻突然跑來一股子野風,車子都吹歪了,能明顯感到司機猛地握緊了方向盤。

他顯然是驚了一下,待車子行駛穩當後,摸了一根煙出來抽,有乘客見他抽煙,也掏出了自己兜裏的煙,可還是不太敢直接點著,便問道:“師傅?可以抽根煙嗎?”

車裏本來是禁煙的,那禁止吸煙的標誌還是新貼換的。

“抽吧!抽吧!”司機沒好氣地說道,這壞脾氣也不是對乘客,是對自己,“他媽的!總有一天不再開這操蛋玩意兒!”是在抱怨,看來還沒從驚慌中緩過神來。

沒人搭腔,作為司機要習慣寂寞。

我也摸出一根煙來抽,抽了兩口,就看到旁邊座位的女人用衣領捂住口鼻,我便離開座位來到車廂前麵,坐在車門旁邊的台階上,透過前車窗看外麵,視線開闊。可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夜吞沒了一切,隻留下兩盞車燈照亮的一小塊前方,地上有積雪與車轍,天空中有些許星辰,我們才得知自己處在中間。

待我手中那根煙抽完,前方就出現了點點燈火,如星辰墜落山間,也如墳塋磷火,更像是一麵鏡子,把星空映了下來。

車子駛入小鎮後,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我第一個下車,仿佛凝固的冷空氣瞬間把我包圍,我深呼了一口氣,卻不知該向何方。

我站在路邊看著客車走遠,邊陲的夜寧靜安詳,我思考該往哪個方向前行,趁著這夜色混入夢境,或者一直走下去,反正這世界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