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那冬日的陽光並不光鮮,忽地一下就鑽進了雲裏,就再也不出來了,而那雲又壓得低,加之永不停息的北風夾雜著雪末,那雪就好似下了一整個冬天,也不知道累不累。
憶起年少的時候,上一所寄宿式學校,學校很遠也很偏僻,每兩周回一次家,來去的交通就是這列火車,隻不過那時的它更加破舊,連暖氣都沒有。記憶中總是在兩小時的路程上趕作業,冬天裏整片車窗都被厚厚的冰霜封住,人們說話時能看到嘴邊的哈氣,我就趴在桌子上搖搖晃晃地,一邊跺腳一邊書寫,手凍得不好使了就用嘴哈一哈,字也就寫得更歪歪扭扭。
夏天的時候車廂又格外的悶熱,頭頂是一排風扇,旋轉的速度過於緩慢,吱吱呀呀的聲響總擔心它會掉下來。於是人們就把沉重的窗戶向上推開,風就撞了滿懷,我仍舊低頭在寫作業,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慢慢被風吹幹,一個溜號,作業本就被風吹跑,嘩啦嘩啦地在車廂裏翻飛,我追過去撿起來,上麵沾了一些人們腳下的泥水,已經肮髒得不成樣子,卻也覺得沒什麼,用手抹一抹,繼續寫。
我也時常在車廂中睡著,書寫作業永遠是枯悶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會歪倒在桌子上,等被搖晃醒來,手腳都已麻木,還會在某些時候愣神,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還有些時候睡過了頭,下錯了站,怎麼也找不到出站口的那棵小鬆樹。卻又要急忙找電話亭給老師打電話,告訴他自己錯過了站,這一天一列的火車明天才能把我送回學校,老師一般都是不信的,怎麼說都不信,那就難免要責罰了。
後來為了預防睡過頭的事情再發生,我不再在火車上解數學題或是做閱讀分析抄寫單詞,而改為寫日記,那時日記也算一項作業,可又著實沒什麼可寫的,於是我就編造各種離奇的事情,如在火車上遇見了小偷,或是買茶蛋的時候見到了哪個明星,甚而還有家裏著火了,遠方親戚死了後又活了的荒唐謊言。這些老師看了自然也是不信的,又要訓我不實事求是,但至少這些新鮮的故事能驅趕走我的睡眠,我就仍舊這麼堅持記下去,直到後來換了老師還是忘了其他什麼原因,日記再也不用寫了,這段記憶倒一直保留了下來。
前些日子乘車路過當年學校所在的地方,想著去看看,可又不知在擔心或是顧慮些什麼,終究打消了這個念頭。倒是在火車站轉了一圈,還是那矮小的房子和矮小的柵欄,就連那小鬆樹似乎也沒長大。隻不過可能是學校日漸沒落的緣由,這站台再也沒有了當年熙來攘往的喧嘩,隻能零星看到幾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學生在站台上大鬧,那一瞬間似乎時間回流了,我竟模糊地看見了自己,站在月台上,抻著脖子望向火車駛來的方向,轟隆隆隆,那個個頭小小的我,衣服垮垮的我就上了火車,被帶向了遠方。
下了火車後已是下午,在站前吃了碗牛肉麵,網上說通往小鎮的車子在站前的廣場就能找到,可是站前廣場除了形色匆忙的人與翻飛的塑料袋沒剩下多少東西。去超市買煙,其實是為了向店主打聽,那個中年卷發男人告訴我需要去長途客運站。我問離得遠嗎?他說打個車吧。
出租車司機是個女性,穿著紅外套,看著就讓人暴躁,況且她的車子裏還有一股燃氣味,真覺得過不了多久這車子就會爆炸。她愛聊天,問東問西的,我胡亂回答著,又擔心她給我繞遠路,心裏就更加煩躁,沒好氣地說:“你這車子裏燃氣味太重了!”
她竟很詫異地道,有嗎?我怎麼聞不到?接著又解釋最近剛把車子換成燃氣動力的,又說了一堆省錢什麼的話,我能聽出生活的艱辛,一下子竟對自己剛才的情緒有些愧疚了,便努力地平複情緒,想著哪怕繞了遠路也認了。
路還是有些遠,車子都快開出城市了,客運站在一個轉彎猛地闖入視線,我付給她不多不少的錢,她又問我要不要發票,我說算了,就下了車,也忘記了剛才的一係列情緒轉變,人總是會莫名其妙。
客運站的大廳寬敞而空曠,宏大的玻璃窗折射出下午兩點半的光亮,除了工作人員,隻有不到十人的旅客,我在售票窗口買了票,時間來得正巧,沒有等待便上了通往邊陲的車子,有些小驚訝的是,那並不是一輛常見的客運大巴,而是隻能坐17人的小客車,整潔又舒適,我找了個單獨座位坐下來,係好安全帶,把椅背調到舒服的角度,車門還沒關上,腳下有些涼。
座位陸陸續續地被坐滿,有情侶在小聲說著話,單身的男人擺弄著手機,一個臃腫的中年婦女迅速地睡去……司機師傅在外麵抽完最後一根煙,爬上了車子,車子啟動,門關上,路途降臨。
想起曹方的一首歌,每次乘車的時候都會想到,也不知道歌名是什麼,隻記得其中一句的歌詞,“路途比天空還遼闊……”於是每次都會反複地哼唱這句幾次,仿佛隻是哼著哼著路途就真的遼闊起來,也會抽象地想著天空鋪滿道路的樣子,像一條條灰色的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