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帶我去尋找的是田雞的洞穴,那些田雞去頭扒皮之後與紅辣椒一起爆炒,香味一下子就溢滿了整間屋子,我站在鍋邊看過母親如何爆炒,印象最深的是有些田雞頭也掉了,皮也扒了,鍋也下了,卻還會沿著鍋壁往上爬,那肥碩的大腿一蹬一蹬的,當時看著可怕,可吃的時候還是專挑大腿吃。
這就有些說遠了。
我們在北山的火車頭春遊了幾年,時常有事情發生,不是有孩子失足落水,就是有人走丟,還有淘氣的孩子坐在林間偶爾冒出的墓碑上玩耍,被那死者的後人發現找上門大罵,直到最後一年有個孩子在春遊即將結束時拎著條綠色的小蛇回來,到處嚇唬人,那條蛇被校長沒收了,有一次在校長家還看到了那條蛇,被泡在酒瓶子裏。
後來我們就不再去北山春遊了,再後來,那條脾氣不好的河也遭到了修理,在上遊修建了水閘,它的下遊就一年年的縮小幹癟,最後隻剩下深深的河渠與淺淺的水流,我倒是去那裏洗過幾次腳。
又過了很久的某一日清晨,巨大的聲響震動整座村落,人們紛紛爬起來尋找聲音的方向,是在北麵,北山的火車頭被炸出一個大口子,硝煙隨著陽光漸次散去,一輛又一輛的卡車出現在山底,那些被炸開的石頭都被裝上卡車,不知運向哪裏,而一些倒落的樹木,被勤快的村民拖回了家,太大的,拖不動的,就用鋸子截成小段,牛車、馬車、三輪車統統裝得下。
北山現在遠遠望過去,像是一隻張著嘴的鯨魚,而它頭頂新矗立起來的風力發電的白色扇葉,恰好如同鯨魚噴出的水柱。它比從前更美了,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北山不能再春遊了,學校隻好再選地方,首先想到的是南山,和北對立,距離也不遠,隻可惜那山太矮小了,樹木也少得可憐,根本沒有形成整片的樹林,現在又大部分變成了墳地,一些無人祭祀修整的墳墓上開滿了白色的馬蹄蓮。逢年過節,滿山的燒紙錢,升騰起的煙四處飄散,如同一團從天而降的雲,神秘得令人敬而遠之。
南山的墳地除了村子裏逝去的人之外還有幾座明顯與眾不同的,其他的墳是用土堆的,那幾座是用水泥抹的,另外墓碑也更厚實高大,書寫的也不是中文,是日文。每隔三五年總會有一批日本人開著車子到那裏祭拜,村民們就遠遠地圍觀,並不與其接觸,就如同在看一出戲。
南山還有一件很值得說的事,它那裏有一個狐狸洞,雖然從來沒見過狐狸,但人們都堅信那裏是有狐狸的,並一輩一輩越傳越神,說那狐狸是白狐狸,成精了,誰要是看到了就要倒黴了。原先我們學校有個打更的老頭,就說自己在一次起夜尿尿時看到身後有個白影,他一回頭就見到了那條狐狸,那狐狸和他對看了幾秒鍾,跳上牆不見了。
老頭第二天就辭去了工作,說什麼也不幹了,過了一段時間,他莫名其妙地被電死了,高壓線把整個身子都電糊了。
以後就再也沒人見到那隻狐狸了,過了幾年有幾個膽大的人拿著火把鑽進了那個狐狸洞,可惜沒能看到狐狸,甚至連一根毛都沒有,再後來那個狐狸洞塌了,也沒人再提起看學校的老頭看見狐狸這件事。
倒是我聽父母講過這件事情後,一整個童年都很害怕走夜路,特別是走過學校附近那條小胡同時,總是閉著眼睛飛奔過去,好多次都跑偏撞到了牆。
東麵那座山自然就叫作東山,樣子很古怪,像是一條大肚子的鱷魚,頭部和尾部延伸著延伸著就沒了,落入了地平線,隻有那肚子一直凸挺著,再加上密密麻麻的鬆林,真的有了鱷魚皮的意象。
東山樹木很多,倒也長得規整,都是些十多年的鬆木,整齊地縱橫排開,像極了地裏的莊稼,一看就是人工種植而成的。但山頂倒是豁然開朗,一大片平整的土地,隻有幾棵楊樹錯落有致地鋪開連片的陰涼,正是春遊的好去處。
東山沒有蛇,可能從前有過但後來莫名地消失了,東山也沒有狐狸,我想可能是因為東山沒有墳,那些妖媚的或是有靈氣的動物大概都喜歡神秘一些的地方。如果把南山比作一位老嫗的話,那東山就該是名青年了,且是那種朝氣蓬勃的,讓人一挨近就能嗅到陽光的味道。
從山底到達山頂有一條明顯的路,其實那也並不是路,而是一條山洪衝刷出的水渠,把鬆林分割成兩塊,水渠的兩邊也就走出了路。後來每年春遊的固定比賽項目登山,就是在這條路上舉行的,我拿過幾年第一,獎品如今倒是忘了,也無非是些文具類的東西,記憶猶新的倒是發令員手中的那把槍,太過響亮,震得耳朵嗡嗡響,每次發令後都是近乎耳鳴的狀態往上衝,同學們加油的聲音都聽不見,隻看到隨著槍聲響起而驚飛的一群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