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時光:從前的日色變得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6)(1 / 2)

陳夢家的《那一晚》一詩,說的或許正是他和趙蘿蕤:在一個隻有雲彩沒有星星的晚上,他和她在黑暗的巷子裏肩並肩行走,天暗,四周人靜,她勇敢地牽住他的手,彼此身偎身那樣近。他很想表白“我愛你”,卻不敢說,一顆心怦怦亂跳。過後,一想起那一晚,他都認為那是“一生難忘的錯恨”。她挨近他的身,他怎就不敢說“我愛你”呢?他為自己年輕的懦弱抱憾不已。他認為是上帝偷取了年輕人的靈魂,就像一個原本富有的人被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無邊無際的盡是豐收之後的荒涼。

還好還好,在年輕時候,被愛情侵襲的人,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每一個瞬間也都是嶄新的,時光淌過,萬事重新發生,沒有牽過的手忽然就牽起了,上一秒沒能表達的情意一轉眼卻奔騰而出。相逢的人會相逢,相愛的人會相愛。

一個是風流倜儻的新月派少年詩人,一個是美如冠玉又安分如山的名門閨秀,他們在一起,自然受到人們熱議。

人們如何熱議大可不必理會。若是在意四周每一人的說法,人將如何生如何活?一生之中,來來去去,重要的人無非就那麼幾個。倘若你在戀愛,那麼,於你來說,最重要的人不過是你所愛戀的對象,以及你們彼此的父母。

據說,趙蘿蕤的父親趙紫宸不同意女兒和陳夢家在一起。這位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他認為陳夢家寫詩已是雕蟲小技,何況寫的還是白話新詩。他說,陳夢家要想娶趙蘿蕤,就拿真學問來求聘。

不知是趙父的話起了效用,還是另有一些緣故,1932年就開始在聞一多指導下研究甲骨文的陳夢家,到了1934年,出版詩集《鐵馬集》後,他就讀燕京大學研究生,專攻古文字學,漸漸停了詩筆,轉向學術研究。1936年9月,陳夢家獲碩士學位,留燕京大學任教,從此全力專注於中國古文字學、古史學的研究。

著名文物鑒賞家王世襄是陳夢家的好友,談及陳夢家的轉型,他這樣說:“一位早已成名的新詩人,一頭又紮進了甲骨堆,從最現代的語言轉到最古老的文字,真是夠‘絕’的。”寫詩得詩名,研究古史學、古文字學又很快成為業界翹楚,做一樣成一樣,的確夠絕的!

任教燕京大學後,相戀多年的陳夢家和趙蘿蕤開始商議終身大事。此時,趙蘿蕤的父親趙紫宸已不那麼反對女兒和陳夢家在一起。在一封家書中,他對女兒說:“我愛夢家,並無一絲惡意……你有你的生命,我絕對不阻擋,因我到底相信你。”他還說,“我認識夢家是一個有希望的人。我知我的女兒是有誌氣的。我不怕人言。”

據趙蘿蕤的弟弟趙景心回憶說,1936年冬天陳夢家和趙蘿蕤成婚,結婚典禮在燕京大學臨湖軒舉行,那裏是燕京大學校長的住所兼辦公地點。

婚後,不可說陳夢家和趙蘿蕤不幸福,畢竟他們兩情相悅。婚姻,說白了就是一對男女共同經曆生活,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渡客,順風順水是兩個人的順風順水,大浪襲來是兩個人都要承接的大浪。陳夢家和趙蘿蕤,一起走過了戰火連天東奔西走避難的艱難歲月,又共同迎接1949年後推倒一切又一切重建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對新生活抱有莫大憧憬。

陳夢家遊曆歐美多國後,1947年回國,任教於清華大學。1949年後,趙蘿蕤美國留學歸來,先後曆任燕京大學教授、北京大學教授。夫妻恩愛,又各自潛心學問。

1956年,陳夢家在北京錢糧胡同買了一所四合院,院子裏種丁香種月季也種有牡丹,熱愛收藏明清家具的陳夢家在室內擺滿了明清家具。他有一間大大的書房,兩張畫桌拚成一個大書桌,勤奮治學的他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好像從不知疲倦為何物。肩上長了多年的脂肪瘤割除了,有齲齒的牙也修補好了,趙蘿蕤和他說笑:“現在你是個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