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被逐出京(5)(1 / 3)

大鄭宮那高牆深院,囚鎖著一個後宮佳麗香消玉殞的殘夢。呂不韋到達雍城時,春天正在河畔柳頭招搖著她那醉人的綠色。一場變故過後,這裏出奇地肅殺冷落。舊日的皇城,早已習慣了曠日持久的寂寞。隔著那波清浪翠、環宮而繞的河流,呂不韋看見大鄭宮的宮門緊閉,在樹影的籠罩下站立著持戟把守的軍卒。呂不韋穿過顫悠悠的吊橋,來到宮門下,把一錠金子塞到守門的軍卒手中,要他給會見太後提供一個方便。這位軍卒沒有接受他的饋贈,而讓他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你要會見被幽禁的太後,別說你的腦袋要搬家,就連我也要下陰曹地府。”聽完軍卒的警告,呂不韋又一次產生了被拒之門外的淒愴感覺。

夜色裏的大鄭宮,被凍結了一般的沉靜。慘白的月光,剪出那些簷牙高啄的樓頂的輪廓,朦朦朧朧,仿佛那裏藏著無盡的詭譎和陰謀。輕風颯颯,樹木和宮牆的影子時分時聚。月色把它那嬌好的光線從樹縫中照下來,隨著樹木的擺動不停地跳蕩著。往事就像牆角蛐蛐的叫聲,固執而清亮地在他的記憶中鳴響。

呂不韋想起了在邯鄲城第一次見到趙姬時,她那清純無邪、滿臉熱情的模樣;想起了頭一宿合房時,她那充滿了韶樂般迷人節奏的一招一式;想起了在邯鄲巷的日日夜夜;想起了昭清殿裏他與她漸漸疏遠了的那份情感……呂不韋有了這麼一種結論:他與趙姬體融神交的過程,猶如從頂端吃黃瓜,最後一口咬在尾巴上是苦澀的。但他並不後悔,她那青春的汁液,畢竟滋養過他許多東西。

高過他頭頂的宮牆,巋然而立,裏麵一絲動靜也沒有,此時的趙姬太後在幹什麼呢?大夢正酣?啜泣神傷?回首往事?呂不韋無從知道。

長久地徘徊後,呂不韋感到兩腿鉛墜般沉澀難抬,他得離開了。他把刻有“姬兒嫁呂不韋”的竹簡從衣袖裏取出來,擲進了宮牆裏。呂不韋深信趙姬太後是能夠看到它的。如果她能知道,第一個讓她了解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的那個人,在她幽禁的時候來過這裏,也就足夠了。

綿綿的春雨把在途中的呂不韋隔阻了一天,他回到府中時,正好是嬴政限定他離開鹹陽的日子。因為他在臨行前有過交代,他去雍城可能會旅途不順,耽擱一日半日,不要等他,到日子就走,以免大王怪罪下來,所以他的家人、門客和仆役都已出發,隻有司空馬正焦灼不安地等待他。正當呂不韋回來與司空馬商議明日何時動身時,運載呂不韋全部財物和眷屬仆役的龐大車隊,已蜿蜒地行駛在通往洛陽的驛道上。

司空馬對於呂不韋在金雞報曉時早早動身,非常理解。在鹹陽城,誰不認識權傾一時、大名鼎鼎的呂不韋,呂不韋不願讓人們看到他丟了相位、被國君驅逐出京時狼狽清冷的情景。兩輛平常的軒車,一輛裏坐著呂不韋和司空馬,一輛裏坐著名為護送、實為押解他們的四名軍卒,在影影綽綽的晨光中駛出了鹹陽。沒有儀仗,沒人送行,呂不韋在品嚐世態炎涼的滋味中起程上路。

呂不韋的軒車剛駛出鹹陽城南門,就聽背後傳來了“呂大人請留步”的呼喊。那分明是女人特有的甜潤清脆的聲音,是誰呢?呂不韋讓軒車停下來,驚愕萬分地問:“少內大人你怎麼來了?”風采依舊、麵頰緋紅的寡婦清說:“呂大人,你我俱為商賈,又同僚一場,無論怎樣也要為大人餞行啊。”呂不韋心中排山倒海般湧起一股暖流,寡婦清真是個重情重義、做事縝密的巾幗英豪。如果趙姬像她,那麼自己與這位太後的命運可能就是另一番模樣了。

寡婦清的隨從把食匣放在地上,從裏麵取出簞瓢觴箸、菜肴美酒。她滿滿斟了一杯擎給了呂不韋,呂不韋接過來一飲而盡。他帶著滿腔的辣氣說:“好長時間沒有喝到這麼香的酒了。”

呂不韋想,寡婦清作為嬴政信任的少內,可以自由出入章台宮。那麼就把久藏於腹的話掏給她吧,請她轉呈給嬴政。於是,他對寡婦清說:“我有三句話,請少內大人轉呈大王。第一句話,要千方百計地滅掉六國諸侯;第二句話,鄭國修渠會給關中帶來巨大的灌溉之利,既然已耗資百萬,就不要殺他,讓他把渠修完;第三句話,太後在邯鄲隨先王寄人籬下,拉扯大王,萬般辛苦,我是親眼所見的,請大王對她高抬貴手。”

寡婦清意味深長地說:“我明白。”說完,她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刀幣贈給呂不韋,說:“呂大人富甲一方,見過無數金銀財寶,什麼太阿之劍、翠鳳之旗、靈鼉之鼓、阿縞之衣、犀象之器都不在話下。我沒有更好的物什送給大人,這枚青銅刀幣是我開始經商的本錢,後來舍不得花掉,沒事時拿出來撫摩玩味。它的設計者真是別具匠心、洞明世事。你我雖然同為商賈,手過金錢以億計數,但對錢的理解怕不及這位刀幣的設計者。他為何把錢幣設計成刀形呢?是不是在告誡人們,錢就是殺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