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陽光照耀眾人,曹縣長臉上開始放光,大家都板著臉等待著,一個個脖子抻長,看著愈來愈平靜的灣水。
(《紅高粱家族》)
(39)父親他們散到田野裏去,從死鬼子身上把槍彈解下來,一趟一趟地往圍子上運。
(《紅高粱家族》)
(40)但今天,他感到那堅硬的雞血麵具,宛如被急雨打濕的牆皮,正在一片一片地脫落。
(《檀香刑》)
(41)她脫下衣裳,一件件扔到木盆裏。
(《檀香刑》)
(42)在她與軍爺的一問一答中,仿佛在一件一件地脫去衣裳。
(《檀香刑》)
(43)“你這個大傻瓜,也不動腦子想想,俺要侍候著大老爺一口口吃完呢。”
(《檀香刑》)
(44)我要讓那些對我心懷不滿的家夥心服口服,要讓他們知道,羅小通的英名不是吹出來的,而是一口一口地吃出來的。
(《四十一炮》)
例(35)“簇簇”在句子中作定語,描繪出水浪被激起的形態就像花一樣;例(36)“朵朵”在句子中充當謂語成分,用“朵朵”來形容彩霞,形象地描寫出了霞雲的形態,給人美好的感覺;例(37)“一蓬蓬”、“一尾尾”在句中作定語,體現的是水草的繁盛、鰻魚數量的繁多,生動地反映了人物聽到豬的嚎叫後紛雜的心緒。XX式和一XX式能夠統指,在所包含的範圍內有“並無例外”的意思。例(38)“一個個”在這裏作主語,是前麵真正的主語“眾人”的複指,“一個個脖子抻長”強調的是整體,每個人都把脖子抻長了。一X一X式比起其他兩種形式更能體現時間的順序性,蘊含連續、連綿、接連不斷的意義。例(39)、例(40)中的“一趟一趟”、“一片一片”都是句子的狀語成分,“一趟一趟”描寫的是運槍彈的這個動作一次又一次連續進行,“一片一片地脫落”描繪出了糊在臉上的雞血凝固後一片接一片不斷地落下來的場景。由於一X一X式比XX式、一XX式中間的停頓更長,因此一X一X式在某些場合相對其他兩種形式更能起到強調的作用。例(41)、例(42)中的“一件件、一件一件”都有“每一”的意味,但是“一件一件”的程度更深一些。例(43)、例(44)中“一口口”與“一口一口”所表現的都是量多,但不同的是,“一口一口”更體現了過程的艱難和不容易,需要經過努力才能完成
量詞和數量短語本身的色彩意義並不明顯,但是在重疊後能夠結合語境產生一些新的色彩意義。以下是兩個XX式在句子中作謂語的例子:
(45)山下的村子裏雞鳴狗叫,炊煙縷縷,一派和平景象。
(《豐乳肥臀》)
(46)秋雁聲聲,金風颯爽,正是農曆八月中的時令。
(《食草家族》)
例(45)、例(46)“炊煙縷縷”、“秋雁聲聲”的說法一般不用在口語中,大多隻在文學作品中出現,有較強的文藝色彩。而一些方言、口語中的量詞的重疊又能體現出較強的口語色彩裴輝強、胡德明:《數量短語重疊式“一AA”與“一A一A”的異同》,合肥工業大學學報2012年第26期,第33頁。:
(47)沙疙瘩上種著一墩墩紅柳、紫穗槐、白蠟條、桑樹疙瘩,月亮照在樹叢上,枝條和葉片都星星點點地亮。
(《豐乳肥臀》)
(48)母親說:“我變了,也沒變。這十幾年裏,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樣,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發……”
(《豐乳肥臀》)
此外,量詞、數量詞重疊後還能體現一定的“感情色彩”,如:
(49)餘姥姥把那“閻王閂”一寸一寸地摸了一遍,點點頭,用三尺大紅綢子,珍重地包起來,然後恭恭敬敬地供在祖師爺的神像前。
(《檀香刑》)
(50)母親流著眼淚,用那條滿是硫黃味兒的毛巾,蘸著一盆水,一點一點地,仔細地擦拭著領弟的身體。
(《豐乳肥臀》)
例(49)“一寸一寸”描繪出了餘姥姥每一寸每一寸地、小心仔細地摸“閻王閂”時的珍視和恭敬。例(50)麵對傷痕累累的女兒,母親此時的心情非常悲痛,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女兒的身體,每一處都為女兒清洗幹淨,“一點一點”形象地表現了母親對女兒的憐愛之情。
四、莫言小說中的名詞重疊
漢語中能夠重疊的名詞數量不多。張斌(2010)認為名詞重疊的自由度與該名詞的“生命度”有關,指代無生命物的名詞,其重疊的頻率要高於指代有生命物名詞重疊的頻率。莫言小說中的名詞重疊不多,主要有XX式、XXYY式兩種。
名詞在重疊後能產生相應的語法意義。在重疊以後,能表示“每一個”,如:
(51)雖然處處招人厭,但他臉皮厚,不在乎,事事都摻和,他搶先把鼓背在身上。
(《生死疲勞》)
(52)從此之後,水煎包鋪子的老板娘,夜夜都聽到張扣的歌唱聲。
(《天堂蒜薹之歌》)
(53)家家張燈,戶戶結彩。
(《生死疲勞》)
例(51)、例(52)、例(53)中的重疊式都可以表示“每一”。例(51)“處處”表示“在每一處都招人討厭”,“事事”表示“每一件事都摻和”;例(52)表示“每一夜都能聽到歌聲”;例(53)表示“每一家、每一戶都張燈結彩”。另一類名詞重疊表示的則是重疊的兩個名詞之間“與”的關係,如:
(54)福生堂的房子一排十五間,共有七排,院院相通,門門相連,層層疊疊,宛若迷宮。
(《生死疲勞》)
(55)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閉口無言。
(《檀香刑》)
(56)四嬸說:“政府,你們不能官官相護啊!”
(《天堂蒜薹之歌》)
例(54)、例(55)、例(56)這幾組都可以理解為“院與院”、“門與門”、“麵與麵”、“官與官”。
XXYY式重疊同樣也可以表示“每一”,如:
(57)西門金龍和顏悅色地說,“我是您一手培養起來的啊,您的教導我字字句句都記在心頭……”
(《生死疲勞》)
例(57)表示的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記在心頭”。
五、莫言小說中的副詞重疊
副詞的重疊形式是構形問題,重疊式副詞是構詞問題,副詞的這兩種形式的區分比較複雜,因此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話題。判定的基本依據是看是否存在一個副詞基式。XX式是單音節副詞的重疊形式。
XX式副詞重疊式的基式在句子中隻能充當狀語,其後一般不能加“地”,其重疊式之後可以加“地”。
(58)崔家的小寡婦白白獻身,也沒動搖麻邦的立場。
(《豐乳肥臀》)
(59)“師傅,”他用更低的聲音說,“如果我這樣窩窩囊囊地被人砍了頭,不是白白地砸去了三顆牙嗎?”
(《檀香刑》)
副詞的重疊式與其基式代表的是“文”與“白”兩種不同的語體風格。一般來說,基式的文藝色彩要濃於重疊式。因為基式本來產生得就比重疊式早,在現代漢語中重疊式運用得更多一些。在語氣的表達上,基式的程度沒有重疊式重,重疊式要更為強烈些。
(60)牆壁是斷斷不可扶的,卵石堆裏也沒生出可供扶援的樹木,萬不得已,我伸出一隻胳膊,架住了她伸出來的胳膊。
(《食草家族》)
(61)“那麼,我要死了!”爺爺平靜地說,“我死了之後,你們要想法把我弄到紅林子裏去,活人萬萬不可進去。用風箏吊皮團長的辦法萬萬不可再用。這個任務就由這位大頭的孫子來完成。”
(《食草家族》)
“斷斷”、“萬萬”都有“絕對”的意思,其否定的程度已經非常深了,“斷斷不可扶”就是絕對不能扶,“萬萬不能去”是要人務必不要去,情態十分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