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人是明心藥廠的職工子弟,然後在安寧中學讀書?”

“沒錯,而且他的父母極有可能就是當年被藥廠裁掉的員工。父母失業,肯定會波及到孩子,所以他對你媽媽懷恨在心,他是替父母在向她報複。”

“那麼,我們該在藥廠的裁員名單裏找,查一下誰的孩子當時在安寧中學讀書。”安婭的思路清晰起來,困擾了她多年的迷霧開始漸漸露出一條小徑。

這時顧寧遠沒有再說下去,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有著欲辯難辨的情緒在翻騰,一點點地朝她蔓延過來。他的影子投落在地毯上,和她的有一點重疊。

她微微側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兩個人的影子在刹那觸碰後就匆匆分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隻是為什麼你現在才說出來?”她問。

“因為直到現在我才掌握到充分證據,我不想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說出來,這很容易造成誤傷,譬如對你爸的懷疑。安婭,你爸對你媽的背叛一直都是你心裏最不能觸碰的痛,如果我再告訴你這些……我怕你會傷得更深。”

他的聲音在房間內回響,像看不見的煙雲在飄蕩,讓她有刹霎時的恍惚,他了解她比她想象的要深,他為她做的比她想象的多,他的情感也比她以為的要深沉,隻是……那晚他和徐子菲接吻的畫麵不自覺地浮在眼前,手指一顫抖,她從恍惚中驚醒。

“對不起,那時候誤會了你。”她輕聲道:“今天我見到何教授了,他說了你實驗室出意外的事,你最近心情一定不太好吧?”她想起剛才徐子菲淚流滿麵的情形,估計他倆的爭吵和他的心情有關吧?

“這不是意外而是一次陷害。”顧寧遠皺起眉頭,嘴唇抿成一道冷峻的弧線。

“陷害?誰要陷害你?”

“放射性中子源的艙體屏蔽是被人為破壞的,不是他們認為的質量問題。那晚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實驗室的,走之前我特意檢查過中子源的艙體,明明是完好無損的,為什麼第二天就會出現這麼大的裂痕?我把屏蔽層破裂處的碎片做過檢驗,上麵有一小塊刀尖斷裂的細屑,實驗室裏沒有這樣成分的金屬刀,是有人把外麵的刀子帶進實驗室,然後割開了屏蔽層。當然那人不會那麼笨真的讓放射物質暴露出來,所以他隻割開了最外麵的那層保護,因為還有另外兩層保護在,不會造成真正的危害,但足以陷害我,也證明那人對艙體結構很了解。”

“你是不是已經猜到那人的身份?為什麼不向研究院解釋清楚?”安婭看他仍舊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不禁有些替他著急。

“還是那句話,在沒有確切證據前,就算我說有人要陷害我,但終究隻是懷疑,隻有我拿出證據來才能徹底證明我的清白。就像剛才那樣,假如我沒有擺出證據,你會那麼輕易消除對我的誤會嗎?”他凝視著她,反問道。

安婭被他堵得無言以對,隻能說:“我剛才已經說了對不起,在這件事上確實誤會了你。”

“難道僅僅隻是這件事?”他的身體往前傾了一點,靠近了她,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臉上,帶著絲怒氣。

安婭下意識地往椅背上縮了下,想避開他的靠近:“難道不是嗎?”

顧寧遠看著她逃避的動作,表情黯沉了下去,漆黑的眼底像子夜時的海麵,看不到一絲光卻能感受到波浪洶湧時的劇烈,臉色越發冷得嚇人,牙關咬得緊緊地,突然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走,跟我來!”

說完,他也不管她的反應,將她從椅子上拉起,大步地朝門口走去。

安婭被他這樣用力地拽著,手臂傳來隱隱的疼,她掙紮卻抵不過他的力氣,腳步不由自主地就跟著他走。“你要帶我去哪兒?先放手再說!”她死命地想扯開他的手,但根本撼不動他半分。

顧寧遠一言不發地推開門,帶著她一直走到電梯前,按下門鍵,跨進了電梯。

“你幹什麼?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安婭被他拽得又痛又驚,如果不是頭上有攝像頭,她幾乎想一口咬在他手掌上以脫離他的控製。

“如果你想吵醒整棟樓的人的話最好喊大聲點,反正我也不在乎。”他陰沉著臉,手依然牢牢地握著她的手腕,看向她的雙眸帶著被割裂般的痛楚和壓抑,以至於她有種錯覺,此刻的他正受著某種折磨,掙紮在崩潰的邊緣。

安婭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來到大堂,走出公寓,然後來到停車場的保安室。正在打瞌睡的保安聽到腳步聲,睜開了眼,茫然地看著他倆。

“8月30號晚9點45分以後的監控錄像。”顧寧遠看著保安說。

“什麼?”保安瞪大眼看著他。

“我要看那段時間的監控錄像,位置是1-15號車位的監控頭,馬上給我調出來。”顧寧遠的語速飛快。

“我為什麼要給你看?”保安盯著他,一臉的懷疑和不悅。

顧寧遠沒有說話,隻是從衣兜裏取出錢包,拿了一遝錢放在保安的桌子上:“這樣可以看了吧?”

保安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錢,目光閃爍了一下,馬上堆起笑容,收起錢說:“8月30號晚9點45分對嗎?請稍等。”

“你到底想幹什麼?顧寧遠!”安婭簡直要被他弄昏頭了。

“8月30號那晚,你和林浩在停車場看到我和徐子菲接吻對嗎?”他問。

安婭沒有做聲,隻是微微點了下頭。

“你們隻是看到了這個片段,然後就離開了,前麵的事情沒看到,接下來的事情也沒看見是嗎?”

她又點了點頭,那天她看見他們的嘴唇貼在一起,當時如遭雷擊,飛快地就離開停車場了,確實沒看見後麵發生的事。但後麵的事難道還用看嗎?難道她要看著他們完成整個接吻過程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那麼,就請你耐心地看完整個事件過程,看完之後,你再重新判斷到底有沒有誤會我。”顧寧遠一字一句地說到。

保安已經調出了錄像,顧寧遠對他說:“你到外麵抽根煙等我們,很快的。”保安立刻識趣地拿著煙走出保安室。

顧寧遠拿起桌上的鼠標,點開錄像,然後不斷地調整放大錄像的畫麵,直到找到某個合適的角度時才移開身體,才讓安婭看著屏幕。

隻見一輛火紅色的卡宴出現在鏡頭裏,正是徐子菲的車,顧寧遠和徐子菲坐在車裏。徐子菲停好車後,看向顧寧遠像是在說些什麼,錄像沒有聲音,但看得出徐子菲當時的表情好像很急切,而顧寧遠一直擰著眉頭在聽。然後兩個人又說了幾句,徐子菲的表情突然激動起來,像是很傷心又很激憤的樣子,她突然抱住了顧寧遠,嘴唇飛快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安婭當天正是看到了這個畫麵,心裏不由得抽痛,但是接下來的畫麵又讓她極為意外。隻見顧寧遠在片刻的驚訝後,推開了徐子菲,徐子菲企圖再抱他,卻被他的手臂攔住了。然後顧寧遠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表情像是很生氣,徐子菲伏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顧寧遠冷著臉推開車門,下了車,消失在鏡頭裏。

徐子菲哭了很久,最後開車離開了。

“看到了嗎?這就是整件事的經過。到底我和她是兩情相悅地接吻還是一方的苦苦糾纏,你自己判斷吧。”顧寧遠鬆開了她的手臂,看向窗外深深地吐了口氣,像是要將積壓在心底多時的憋屈都盡數吐出來似地。

安婭此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木然地立在原地,確實她不止在一件事上誤會了他,還把誤會化作刀子,一刀刀地紮在了他的身上。他一直在為她奔波忙碌,費盡心神,他盡力地護她周全,她卻一次次地傷他極深,甚至剛才還幾乎把他推到了崩潰的邊緣。

“那晚我根本不知道你和林浩在停車場。林浩一回來就不由分說地揍了我一拳,我因為你的事心情也很差,被他打得無名火起,於是我就狠狠地還手了。然後,你出現了,林浩說要我解釋和徐子菲的事,我就猜到你們應該是看到了我和徐子菲在車裏的情形,我想既然你看到了就該明白我是無辜的,所以我才說沒什麼好解釋的。但沒想到,你比林浩還狠,竟然一開口就是和我說分手。”

顧寧遠說到這裏,回頭看著她,黯淡的燈光交織著窗外的樹影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孤寂而瘦長的輪廓。“你不知道當時的你有多冷酷,你說‘或許以後還能是朋友’時的笑容比刀子還利,把我捅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劫波盡渡般的倦怠與神傷。

安婭被他說得胸口陣陣發堵,她以前一直覺得他的意誌就像鋼鐵般堅不可摧,她已經習慣了依賴他,覺得他的肩膀足以承受一切,可是她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麵,而擊倒他的正是自己。過了許久,久到保安忍不住走到窗口前朝他倆張望,她才吐出:“對不起”三個軟弱無力的字,匆匆地跑出了保安室。

她急速地走著,她知道自己此刻絕不該逃離,但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以及麵對自己的偏見和自以為是。她像是個闖了禍的小孩般,看著一地殘破,嚇得六神無主,隻得出於本能地奔跑。她在心裏不斷鄙夷自己,但腳步就是停不下來,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了她,她撞入他的懷中。

顧寧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好了,別跑了,我再追下去的話,保安會以為我是企圖對你不軌的不法分子。”

安婭的肩膀被他緊緊勒住,臉壓在他胸前,他劇烈的心跳聲傳來,像潮湧般撞擊著她,將她連日來的酸楚和眼淚都撞了出來。她扯著他的衣擺發不出一句聲音,隻能任憑淚水洶湧而下,就算那天和林浩坐在江邊也沒哭得那麼厲害,仿佛她的眼淚隻有在他的懷裏才有存在的意義。

顧寧遠的手撫上她的腦後,她的發絲在他指間穿過,繞成纏綿的一圈又一圈,他的臉貼著她的臉頰,低低地叫了聲“安婭”失而複得的喟歎在他的胸腔裏振動著,在無比夜色中聽來,格外清晰。

不知道哭了多久,待到她覺得呼吸困難的時候,他才稍微鬆開手臂。他替她抹去眼淚,拂開臉上粘著的發絲,動作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個不小心她又會在他眼前消失般。“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整整兩個月都不和我說一句話,如果今天不是那封信,估計你一輩子都不會理我。你都不知道我這兩個月是怎麼過的?”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埋怨。

“你不也是一樣?你也沒和我說過一句話。”安婭小聲應到。

“因為你每次的眼神都那麼冷,我不敢開口。”

“因為你的眼神也同樣傲慢。”她有些委屈地反駁。

“那麼,我放下我的傲慢,你放下你的偏見,我們從頭再來好嗎?”他扶著她的臉,讓她抬頭看著自己,溫柔深邃的眼神一如那晚在星月下般動人,隻是還多了一份堅定與深沉。挫折打磨了他們的棱角,但也讓他們有更好的弧度來契合彼此的靈魂,誤解在他們心上留下傷痕,但也讓他們在傷口中認清——愛情不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悸動,而是一場艱苦絕卓的修煉。

她回抱著他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你。黑暗中,寂靜的花園內,他們就這樣安靜地相擁著,如同初遇,又如同久別重逢,即使長夜淒冷,但也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