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幹什麼?”

“他……”爸爸看了眼繼母的房間,見門還是關著的才壓低聲音說:“他是來問你媽媽當年的事。”

“他問了些什麼?”

“他說你一直為你媽的事而耿耿於懷,認為當年你媽是被人害死的,他為了替你解開心結所以重新調查這個案子。他問了你媽出事當天的細節,譬如她是幾點出門的,我又是幾點出門的,然後我是幾點鍾從單位下班的,什麼時候知道你媽出事的。還有就是你媽當年收到的那些恐嚇信,我還保留著,我就交給他了。”爸爸說道。

這時,繼母從房間裏出來,爸爸就不再說下去了。繼母走到飯桌旁坐下,臉色有些不好,她冷著臉對爸爸說:“小傑後天就要交學費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爸爸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扶了扶眼鏡說:“我會想辦法的,大不了就問親戚借。”

繼母嘴角一撇:“借了不用還啊?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動那筆錢?”

爸爸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不行!那筆錢是留著給安婭以後結婚用的,那是她媽媽留給她的。”

“就借用一下不行嗎?好了,既然你說是留給安婭的,那我就問她。”繼母看向安婭說:“安婭,當年你媽媽去世的時候,保險公司送了筆賠償金過來,你爸說要留給你結婚用,這我沒意見。但現在小傑急著交學費,我和你爸又一時拿不出錢來,你借來應應急總可以吧?”

“賠償金?”安婭疑惑地看向爸爸。

“你媽當年買了保險,受益人是我,她出事後,保險公司就把錢打過來了。我一直沒動,想著留給你做嫁妝。”爸爸解釋道。

“沒事,反正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婚,錢放著也是放著,就給小傑交學費吧?不用還了,就當做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心意。”安婭笑了笑說。

“不行,就算你同意,你外婆也不會同意的。”爸爸固執地搖著頭。

“那錢又不是留給她的,她憑什麼反對啊?”繼母咄咄逼人地反駁著。

爸爸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朝繼母吼道:“閉嘴!當年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如果我現在把錢給小傑,就更讓人說閑話了!”

繼母被爸爸這一吼,嚇得立刻噤聲,過了許久,她才哭著說:“我不管了!你隻心痛你女兒就不管你兒子,你們兩父女一起過吧!”說完,一把推開椅子,跑回了房間。

安婭看著這一幕,心裏很不好受,她給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爸爸端了碗湯,勸道:“爸,我真的無所謂,你就拿來用吧。總不能讓小傑交不了學費上不了學。”

“安婭,這麼多年來爸爸對不起你,沒好好照顧你,想必你媽在下麵也會怨我。”爸爸說著說著,眼眶一紅,眼淚流了下來。

“爸,不就是用一用那筆錢嗎?有多大的事?別說得那麼嚴重。”安婭連忙遞上紙巾,撫著爸爸的脊背。

“你不知道,當年我確實有對不起你媽的地方。你媽還在世的時候,我就和你阿姨在一起了,也就是說我出軌了。”爸爸低著頭,羞愧地說道。

安婭的手抖了抖,沒有做聲,靜靜地聽下去。

“你外婆一直怨我,我再婚的時候,有不少人在背後說閑話,說我是不是為了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就害死了你媽,然後拿著她的保險金逍遙快活……但天地良心,我雖然出軌可絕不會害陳麗的,那筆保險金我一直都沒動,就想著留給你,也是為了證明我的清白。”爸爸激動地說著。

安婭許久都沒有做聲,突然間,她有些明白為什麼顧寧遠一直不肯告訴她實情。

回家的路上,安婭一邊開車一邊思索。

顧寧遠沒有撒謊,起碼在這件事上沒有。他確實在不斷查找當年的線索,甚至到她家裏了解情況,想必他也找過她外婆和一些舊日的知情者,了解到爸爸有外遇,而媽媽買了人身保險,受益人就是爸爸。各種跡象聯係起來的確很容易讓人懷疑爸爸就是謀害媽媽的凶手,因此他才會詢問爸爸在案發當天的行蹤。而此間,她追問他調查的進展,他雖然查到線索但又不能告訴她——他在懷疑她爸爸,所以他才數次欲言又止。

不過,她也相信爸爸不會是凶手,爸爸那種懦弱性格和才能是設計不出這麼精妙的殺人計劃出來,而且正如他所言,如果他真的殺了媽媽就不會一直保留那筆賠償金,即使現在小傑交不上學費也不肯挪用半分。

她想,如果顧寧遠當時能解釋清楚一切該多好?她對他的成見也不至於那麼深。不過轉念再想,以她的性格,當時一定會衝動地跑回家質問爸爸,他們父女倆原本就疏遠的關係就會變得更糟糕,顧寧遠也許是考慮到這點,所以在沒有確切證據前選擇了緘默。假如真是這樣,那麼她說他偏袒徐漢輝還真有些冤枉了他,他也不是不顧及她的感受,反而正是因為顧及她的感受才會被她誤解。

車子在飛馳,路燈形成的光流不斷在窗外掠過,高架橋在夜色下如霓虹般橫跨在萬家燈火中。那天顧寧遠正是開著她的車在這段路上狂奔的,沉默的表情比暴怒更嚇人,還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失望,仿佛是傷到極致後的無可奈何,滿腔激憤隻得化作速度表上的極限。她一直想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傷痛的,但此時想來應該是她那句:“你根本就沒想過別人的感受!”傷了他,因為他當時有口難言。

安婭歎了口氣,可是現在明白又有什麼用?她和他就像不遠處的翠麟江,一江秋水西去,已是無法挽回。也許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這樣一段經曆,不管開始時愛得如何轟轟烈烈,但漸漸會被對方的棱角磨礪變形,慢慢你已不是你,他已不是他,最後彼此都不再是當初最愛的彼此。

回到第五號公寓,安婭走進大堂,她取出鑰匙打開信箱。今天是15號,正是煤氣賬單的日子,隻見郵箱裏除了煤氣公司寄來的賬單外,還有一份信,上麵打印著顧寧遠的名字和地址,估計是郵差小哥一時大意把18B的信塞到18A的郵箱裏。安婭拿著信有些為難,猶豫間,電梯已來到18樓。

剛踏出電梯,18B的門內隱隱傳出哭聲,她不由得疑惑了,是誰在哭?聽著聲音像是女的,不是顧寧遠和林浩的聲音,難道是徐子菲?她想了想,把信放在18B的門口,站起來想轉身離去。這時,門內突然響起一句:“顧寧遠,你是個混蛋!”接著,門就打開了,徐子菲走了出來。

安婭呆在了原地,隻見徐子菲的俏臉上掛著淚痕,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隻是目光在看到她時由傷心變作了悲憤。安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地麵,然後腦袋一抽,指著徐子菲的腳下說:“你的腳踩到了信。”

霎時,徐子菲的眼神由悲憤變作了狠厲,她一把推開安婭,朝電梯口奔了過去。

安婭錯愕地看著徐子菲走進電梯,然後用仿佛恨之入骨的眼神盯著自己,直到緩慢移動的電梯門完全擋住了她的臉,如同戲劇裏的慢鏡頭。安婭從未被人用這樣仇恨的目光注視著,心裏不禁發寒,正愣著,顧寧遠走出了房門。

顧寧遠看著她有些吃驚。

安婭也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她定了定神,垂下睫毛說:“有你的信,放錯到我的信箱裏了。”然後轉過身,取出包裏的鑰匙。其實她心裏有一堆問題想問,但估計他眼下也沒有心情交談,於是她還是選擇了沉默。

“最近怎麼樣?”她聽到顧寧遠的聲音,很禮貌,很客氣,帶著一種陌生人之間的疏遠,然後她想他倆終究還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托賴,還行。”她用同樣客氣的語調回應,然後開了門。

“可以聊兩句嗎?”他忽然問。當她轉過臉,冷漠地看著他時,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刺痛般。“就像朋友那樣。”他收起了眼中的痛楚,語氣裏帶著一絲請求。

安婭的心像是被什麼柔軟的東西拂過,隻是這感覺越柔軟,深處的那絲痛就越明晰。“很晚了,有什麼事……”還沒說完,妞妞突然從對門裏竄了出來,飛快地跑到她的屋裏。

“妞妞!”她急忙追著它跑進屋內,妞妞跑得飛快,她幾乎是追到陽台上才抓住它。

“它想你了。”顧寧遠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安婭回頭,他竟然直接走進了她的家,還順手關上了她的門。

“你?”安婭氣憤地瞪著他,她沒想到他的無賴依舊如初,隻是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幼稚的她。“我沒邀請你進來!”她氣衝衝地走向大門,然而就在她握住了把手的時候,他說:“案發當天,徐漢輝曾和你母達成協議,雖然新藥研究項目暫停,但你母親作為補償會把另外一個治療小兒麻痹症的藥物交給他生產,這件事有很多人都可以作證。藥物一旦投產,寰泰集團不僅可以賺回損失掉了3000萬,而且收益每2年可以翻一倍,他又何必殺了你媽媽?她可是他手裏的搖錢樹。”

安婭鬆開了手,顧寧遠的話字字如釘,釘得她無法動彈。“那麼,我爸爸呢?凶手不會是他,對吧?”

“不是他。盡管當初我一度很懷疑你爸爸,但經過查證,那天你爸爸……”顧寧遠猶豫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裏帶著顧忌,但最後他還是說道:“那個晚上你爸和你的繼母在一起,直到他收到你媽出事的消息,所以,他沒有作案時間。”

“我爸說你拿走了我媽當年收到的恐嚇信,那你有查到什麼嗎?”她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那幾封信上的字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我讓林浩拿到警局裏鑒證過,其中大部分的字出自一份叫《新月科技少年周刊》的報紙,是新月青少年科幻協會專門針對各在校學生創辦的,發行量很低,隻在西區的幾所中學裏發放。”

“你懷疑寄信人是中學生?而且就在西區那幾所中學裏讀書?”安婭有些不敢相信這麼惡毒的恐嚇信會出自少年之手。

“嗯,從寫信人的口吻來看,雖然對方在盡力模仿成年人的口吻,但字裏行間還是能看出少年的幼稚和青澀。譬如有一句‘這宇宙整體的真理就是無常,沒有所謂的完全的罪惡或完全的正義存在’”顧寧遠的唇邊露出一抹微笑,像是記起什麼很有趣的事情。

安婭覺得很耳熟,突然間她記起來了:“是《聖鬥士》裏的台詞,是沙加說的。”

“沒錯,十幾年前,大概沒什麼成年人會看《聖鬥士》吧?”顧寧遠點頭:“我查過信上的郵戳,發現一件更有意思的事,那幾封信竟然是從不同的郵局寄出的。這證明寄信人很聰明,懂得掩蓋自己的行蹤,但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恰恰是這不同的郵戳暴露了他日常活動的路線。”

“什麼路線?”安婭追問道。

“西區安寧街郵局,附近有一所安寧中學,然後是清新街郵局,附近是汽車站,再後麵就是明心街郵局,附近就是明心製藥廠和藥廠的職工宿舍。安寧中學到明心藥廠的距離很遠,再綜合寄信日期的間隔來推斷,這是一個在學校寄宿的中學生每個周末回家的路線。”顧寧遠緩慢而清晰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