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安婭從計算機技術研究中心的辦公大樓裏走出,一跨過自動玻璃門,熱浪迎麵撲來,似乎連風都在燃燒,她猶豫了一下想縮回到門內的空調冷氣裏,不過看了看手裏的錄音筆還是咬著牙走下了台階。
最近雜誌社在做一個“科幻文學和理論中的奇點”的專題報道,魏凱明把報道交給安婭負責,一來是讓她曆練曆練,二來也有委以重任的意思。因此她絲毫不敢馬虎,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白天外出采訪,回到辦公室還要開會討論和處理其他事務,晚上就留在辦公室裏寫稿到深夜。生活幾乎就是“戶外—辦公室—家裏”連軸轉,每晚躺在床上,她都是想著稿子入睡,然後想著采訪行程醒來,就連顧寧遠約她,她也抽不出時間見麵。
今天她來計算機研究中心是為了采訪著名的科幻學者,也是“科幻文學技術奇點理論”創始人之一的許衡教授。許教授本身是名計算機專家,工作非常忙碌,於是她就和他約在他的辦公室見麵。現在采訪結束,她又要匆匆跑回雜誌社和東子商量版麵設計,東子下午請假,她得趕在他離開前和他落實這期的排版設計。
安婭快步地在通往停車場的路上走著,陽光猛烈,沒走幾步已經熱得滿頭大汗。剛走進停車場,一輛黑色的小車朝她迎麵駛來,小車緩緩地從她身旁開過,卻又停了下來。她隻顧著低頭趕路也沒在意,剛走了兩步,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安婭?”
安婭回過頭,看見一位戴眼鏡,氣質優雅的中年女子從小車裏下來,女子走近她,用不是很確定的語氣問:“你是安婭嗎?陳麗的女兒?”
“是的,請問你是?”安婭疑惑地看著她,覺得有些眼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我是林曉薇,林阿姨啊,你媽媽在研究院的同事,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給你大白兔糖吃,你記得嗎?”叫林曉薇的中年女子笑道,她一笑臉上就浮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看見林曉薇的酒窩,安婭原本模糊的記憶開始變得清晰起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穿白大褂,梨渦淺笑的女子抱著自己,而自己管叫她“林阿姨”的畫麵。她記起來了,這位林阿姨是媽媽的同事,和媽媽關係很好,以前還來過她家裏幾次,每次來都會給她帶大白兔糖和金幣巧克力。
安婭連忙走前幾步,開心地拉著林曉薇的手說:“林阿姨,好多年沒見了。”
“我之前一直在美國,最近才回來。”林曉薇緊緊地握著安婭的手,情緒有些激動:“這麼多年沒見,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你長得和你媽像極了,剛才那一晃眼,我還以為見到陳麗呢。對了,我前幾天去南郊墓園看她了。”
“原來那束百合花是你送的?謝謝你,林阿姨,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對我媽還是那麼上心。”林曉薇的話讓安婭心頭一熱,媽媽生前有不少好友,剛去世的那會兒也有很多人到她墓前獻花,但隨著時間流逝,她墓前的花束就像她在眾人心中的影像,漸漸地稀薄零落。像這樣隔了十幾年還記得到她墓前拜祭的好友,估計也隻剩林阿姨一個了。
“謝什麼,對老朋友這是應該的。你媽生前人緣很好,處事公道又喜歡幫人,那時候她是實驗室主任,有次做實驗我出了大紕漏,領導本來要處罰我的,是你媽極力擔保,我才不致於丟了飯碗。想不到,她那麼好的人竟然去得那麼早。”說到這裏,林曉薇的眼內有著淚光。
安婭垂下眼,沒有做聲,感到一些滾燙的液體從臉上滴落,她摸了摸,不是眼淚而是汗水。
“唉,這裏曬,我們別站在這兒說話了。安婭,你有空嗎?要不我們到馬路對麵的咖啡廳裏坐一坐?”林曉薇瞧她曬得滿臉是汗,連忙取出紙巾給她。
安婭原本要趕回雜誌社的,可是見到林曉薇,就像見到許多媽媽舊日的片段似地,讓她感到分外親切,她想多聊一些和媽媽有關的話題,於是便和林曉薇來到對麵馬路的咖啡廳。
兩人挑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各自叫了杯冷飲。
“對了,林阿姨,你當年是不是和媽媽一起參加寰泰科技公司的新藥開發項目?”安婭問。
“是的,那個項目耗費了我們十年的心血,單是臨床試驗就花了3年時間,而寰泰也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沒想到最後一切都打了水漂,你媽還出了那樣的事……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林曉薇搖了搖頭,萬千感慨都化作一聲歎息。
“寰泰科技投了那麼多錢,他們的損失應該很慘重吧?”
“嗯,不僅僅是寰泰,就連明心製藥廠也是。藥廠為了新藥的生產,貸款購置了大批的機器和原料,結果藥沒能生產,他們無力還債,隻得解雇了大批的工人,最後還倒閉了。”
“那為什麼媽媽一定要停止新藥的投產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安婭追問道。
“這個,隻能說是天意弄人吧。我們在3年多的臨床試驗裏,都沒有發現不良反應和明顯副作用,所以就向藥監局提出新藥上市申請,但提出申請後沒多久,陳麗發現之前參與試驗的患者裏陸續有人出現了腎衰竭的現象。因為這個反應潛伏期很長,發展也很緩慢,以至於我們在3年內都沒察覺,但3年過去後,它就突顯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媽媽寧願承受各方壓力也堅決不同意投產。”
“沒錯,當時陳麗和寰泰科技還有藥廠那邊鬧得很僵,寰泰的老總徐漢輝甚至拍著桌子說要告她,要讓她身敗名裂。不過,陳麗也很倔強,她向徐漢輝拍了回去,說‘我寧願坐牢也不願幹謀財害命的事’。我很佩服她的風骨。”林曉薇的臉上流露出欽佩之情。
聽著林曉薇的敘述,安婭仿佛能看見當年媽媽挺著削瘦的脊背獨自麵對千夫所指的情形,她的堅強果敢是自己一輩子都學不來的。同時,安婭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徐漢輝不就是徐子菲的父親嗎?怎麼會那麼巧?然後她又問:“林阿姨,當年寰泰損失了多少錢?”
“前前後後大概3000多萬吧,在十幾年前可是筆巨款,就算賣了整個明心製藥廠也不值那麼多錢。”林曉薇回答。
3000多萬?如果放到現在,加上通貨膨脹估計超過半個億,簡直是天文數字,怪不得徐漢輝對媽媽恨得咬牙切齒。那麼,媽媽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呢?
“其實,這次我回國也是和徐漢輝有關。”這時,林曉薇突然說道。
“為什麼?”
“徐漢輝聯係了我很多次,他說他想重啟這藥的開發計劃,當然不是沿用以前的配方,而是在以前的研究基礎上改良調整,去除副作用。他希望我能回來帶一支新的研究團隊,我想這藥當年沒能研製成功的確是個很大的遺憾,也是陳麗未了的心願,所以我心動了,就答應他先回來看看再做決定。”林曉薇握住安婭的手,很真誠地說道:“如果新藥能成功,我想你媽也會覺得欣慰的。”
“是的,我衷心希望你能成功,林阿姨。”安婭點頭,如果真能研發出沒有問題的新藥,對於媽媽來說也算是一種遲來的告慰。
和林曉薇告別後,安婭回到雜誌社,東子已經先走了,所幸他留下了版麵設計的草圖,她看了看覺得問題不大,就發給了欄目主編李姐過目。過了一會,李姐在QQ上對她說:“我看過了,沒問題,就按這個設計來做吧。對了,安婭,我聽說你的小說拿了星海杯的一等獎,很不錯啊,恭喜你了。”
安婭回了個害羞的表情,說:“還沒正式公布呢?也不知道是不是。”
“既然魏主任說是那肯定沒問題了,拿了獎記得請大夥吃飯。”
“一定會的。”安婭回複到。
等忙完了手頭的工作,已經將近晚上9點。安婭身心疲憊地開車回家,胃部發出“咕唧”的空磨聲,她想要不要停車去吃點東西,但實在是累得沒有胃口,而且腦子裏不停地想著今天和林曉薇的談話。無可否認,媽媽的決定令寰泰和明心藥廠損失慘重,也令到大批工人失業,當時一定有很多人記恨她,可這也是為了對患者負責,如果放任藥物生產流通,到時候損失的可不是金錢而是人命。她相信媽媽也是經曆了很痛苦的心理鬥爭才最終決定停產。
是不是因為這樣,媽媽招來了某些人的記恨,於是有人蓄意設計了那場事故作為報複?因為時間太巧合了,而且動機也很充分。說到動機,徐漢輝的動機應該是最大的,因為他的損失是最嚴重的。不過,這隻是她的猜測,沒有證據。想到這裏,她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給顧寧遠,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他。
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難道他在忙?安婭疑惑地想按停電話,但這時電話通了。
“喂?”
顧寧遠的聲音傳來,他的喉嚨有些嘶啞,好像是感冒了。
“你在忙嗎?”安婭問。
“嗯……是的,有點,什麼事?”他的口吻顯得有點冷淡,好像是在忙著什麼事,突然被她打擾了一般。
“是關於我媽媽的事。”安婭能感到他語氣中的疏離和不耐煩,再加上疲倦和炎熱,心裏不知怎麼的就覺得鬱悶。
“是嗎?那……”
還沒等顧寧遠說完,安婭突然聽到一把女聲在他身邊響起:“寧遠,是誰啊?”,嬌軟得如同那鮮豔的珊瑚蛇,一圈一圈地纏繞在聽筒上正對著她“噝噝”吐信。
安婭握著手機的手指抖了一下,那嗓音聽著像是徐子菲!
“安婭,我回頭給你電話好嗎?我現在有點事情要馬上處理。”顧寧遠匆匆說道,急速的語調似乎在掩飾著什麼也逃避著什麼,仿佛她的聲音在電話這頭拉扯著他,而電話那頭正有人牽引著他,讓他疲於應付也進退兩難。
“好的。”安婭輕聲應道,手指麻木地按下通話鍵,手機順著她的掌心掉了下去,落在腳下發出一聲輕響,如同她心底那一小片破裂的聲音。
一路上,她機械似地開著車,街上的光影飛快掠過,如薄霧般一團團地朝她撲來,她像是看清了一切,又像是什麼都看不清。為什麼?兩周前他還和她抵死纏綿,山盟海誓,並在媽媽的墓前許下諾言要查明真相,而兩周後,他就背著她和徐子菲糾纏不清。難道書中所說的“自古男兒多薄幸”是不可顛覆的箴言?還是說善變本就是愛情的常態?想到這裏,她的腳發泄似地踩著油門,像是要將這所有的迷惘與疑問都拋諸腦後。
不知有沒有超速,也不知有沒有闖紅燈,等安婭抵達第5號公寓的停車場時,她發現自己隻用了平時三分之二的時間。剛鎖好車,手機又突然響起。難道是顧寧遠打來的?她拿起一看,卻是月娥,失落感驟然襲來,空氣明明那麼熱,心頭卻是涼的。
“喂,月娥?”她說。
“大小姐,你終於接電話了,剛才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月娥抱怨道。
“對不起,剛剛在開車。”
“那個,你最近還好吧?”
“嗯,還行,就是工作比較忙,經常加班。你呢?”
“我還是老樣子啦……安婭,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月娥的語氣中帶著少有的躊躇。
“什麼事啊?你和我之間還用得著吞吞吐吐的?”安婭笑道。
“就是,我前兩天在星光都彙逛街,然後看見顧教授和……徐子菲在月櫻吃飯,兩個人好像挺親密的樣子。”
安婭愣了愣,沒有做聲,慢慢地走向花園,夜色深不見底,像潮水般湧來,吞沒了她。
“安婭,安婭,喂?你在聽嗎?”月娥急切地呼喚著。
“呃,有,你說吧。”安婭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但就是因為太平靜了,反倒帶了幾分欲蓋彌彰的虛假。
“當然了,吃頓飯不代表什麼,不過你也知道徐子菲是顧教授的舊情人,你還是留心點好。”月娥囑咐道。
“嗯,我知道的,謝謝。”
掛斷了電話,安婭走進大堂的電梯裏,電梯上行,而她的一顆心卻緩緩下墜,墜到不知名的黑暗處縮成一團。她想起當初他和她在月櫻共進晚餐時的情景,他遞給她補血劑時,那麼地體貼溫柔,他帶著她走向花園分析陳誌輝的行徑時,那麼地沉著睿智,然而,他和徐子菲共進晚餐時是否亦然?這個問題纏繞著她,她無從掙紮。
電梯門打開,她走到18B的門前,手指放在門鈴上,遲疑了很久卻終究沒有按下。她記起他說過把星雲送了給她,於是她的名字就刻在了宇宙中,刻在了他的心上,所以她應該信任他。可是再絢麗的星雲總歸是縹緲的,再堅定的心意總歸會動搖的,再牢固的信任也抵不過猜忌的一次次碰撞。
猶豫間,電梯“叮”地一聲響了,顧寧遠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原來你已經到家了?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他朝她走來。天熱,他把西裝外套脫了,隻穿著白襯衫,袖口挽到臂彎,越發顯得瀟灑利落,眉目清朗。
“你剛剛和誰在一起?”安婭盯著他的臉問,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暗香,優雅中帶著不著痕跡的魅惑,正是徐子菲慣用的“真我”香水。她的心尖頓時收縮了一下。
“和子菲,還有她的父親吃飯。”顧寧遠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應道。
“你為什麼要和他們吃飯?”她看著他坦然的笑臉,眼前浮現出他和徐子菲父女和樂融融的場麵,然而他從未提出過要見她爸爸一麵。
“因為她的父親是我們稀有同位素項目的資助者之一。”也許是察覺到她神色不對,顧寧遠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她的父親就是徐漢輝吧?”
“是的,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就是當年資助我媽新藥項目的寰泰科技公司的老總。”
“嗯,沒錯。”
“那你知道因為我媽堅決反對新藥投產,連累寰泰虧損了3000多萬嗎?你知道徐漢輝曾經威脅過我媽要對她不利嗎?”安婭的聲量不自覺地提高了,憋了一整晚的悶氣終於絲絲縷縷地從胸腔裏散發出來。
顧寧遠的睫毛晃動了一下,皺著眉頭說:“我們一定要站在門口談嗎?進去再說吧。”說完,他取出鑰匙,轉過身。
安婭沒有動,心頭的氣頂著喉嚨非常不順暢,他說要替她查媽媽的事,可是過了那麼久非但沒有任何消息,反而一心忙著和徐子菲父女交際應酬,想必他早將對她許過的諾言拋之腦後。
“我不想進去,就在這裏說吧。”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脾氣怎麼那麼大?”顧寧遠回過頭,不悅地看著她。
“是我脾氣大還是你一心兩用,分身乏術?”她彎了彎嘴角,冷笑道。
“你什麼意思?”顧寧遠雙手抱胸地靠在門上,目光暗沉了下來,走廊的燈有些電力不足,搖曳的光影落在他臉上明滅不定。
“你和我在一起卻想著徐子菲,你答應替我查媽媽的事,卻又忙著和徐子菲約會,這不是一心二用兼分身乏術嗎?雖然你總是說自己和她已經是過去,但你撫心自問,你能忘了過去嗎?你能忘了她嗎?”安婭飛快地說著,積壓在胸膛的怨氣終於一股腦地傾瀉而出,但說完之後,她沒有感到暢快淋漓,而是像被掏空了似地,隻留下痛楚在叫囂。
聽著她的話,顧寧遠的眉心慢慢皺起,她每說一個字,就加深一分,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一分,最後縮成一點冷光,和著怒氣聚焦在她臉上:“我沒有對子菲舊情難忘,我和她見麵是因為需要和她父親談項目的問題。你媽媽的事我一直在查,隻不過在沒弄清真相前不想貿然告訴你,免得你胡思亂想。你判斷事情得依靠證據而不是猜測!”
“好,我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問你,徐漢輝曾經威脅過我媽,然後她就出事了,他算不算是有犯罪嫌疑?”她反問。
“不算!”顧寧遠冷冷地反駁。
“這還不算?他有充分的動機,嫌疑也是最大的。”安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心想往日他的客觀和敏銳都到哪裏去了?這麼明顯的證據他為何會視而不見?
“當然不算,即使有動機也得有證據和證人,你空口無憑。”顧寧遠的態度沒有絲毫動搖。
安婭頓時氣結,她覺得他頑固得簡直不可理喻:“我看你是故意偏袒他!”
“我為什麼要偏袒他?”
“因為他是徐子菲的爸爸,也是你的資助人!”安婭終於把她最不願相信的結論給吐了出來。失望,傷心,氣憤在她心裏翻攪沸騰,像業火般燒得她心灰意冷,遍體灼痛,她幾乎站不住腳。
顧寧遠臉上的冷靜消失了,像是被她尖銳的口吻擊碎了一般,烏沉沉的眼眸深不見底,然而一星怒火在裏麵慢慢燃亮。空氣裏有無形的硝煙在彌漫。
過了許久,他突然開口:“你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說完,他轉過身,用鑰匙開了房門,重重地把門關上。
關門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飄蕩,頭頂的燈依然明明滅滅地在閃爍,安婭站在暗影裏如同沉入令人窒息的水底。
黎明時分,一聲驚雷將安婭從極不安穩的睡眠裏拽出,惶恐地睜開眼,窗外,銀紫色的閃電劃過黑色長空,炫目的光像是劈在了她的麵前,大地在顫栗,而她躲在被窩裏顫栗。過了一會,雷聲停止了,大雨傾盆而下,她摸到床頭的鬧鍾,黑暗裏帶熒光的指針指向6點。
才6點?她撫著陣陣作痛的額頭,原來整個晚上她才睡了5個小時不到,意識陷在似醒非醒間,四肢沉重極了,可再也睡不著,幹脆起床走向浴室。鏡子裏映出她憔悴的臉,浮腫的眼皮下透出淡淡的青色,唇色蒼白,怎麼看都是哭了一整晚的模樣。匆匆洗了臉,順手扭開收音機,她開始對著鏡子塗粉底液,今天有個很重要的選題會,幾乎整個雜誌社的同事都會參加,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失神落魄的樣子。
電台裏正在播莫文蔚的《陰天》,想必DJ也對這場清晨大雨感到惆悵,故意挑選這首應景的情歌。莫文蔚感性而略帶沙啞的嗓音幽幽傳來,歌詞有一句沒一句地落在安婭耳內。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
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
……
開始總是分分鍾都妙不可言
誰都以為熱情它永不會減
除了激情褪去後的那一點點倦
也許像誰說過的貪得無厭
活該應了誰說過的不知檢點
……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