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七月,陽光一天比一天來得熾烈,溫度計上的水銀也一天比一天飆升得高,整個城市就像隻擱在文火上的大碗,碗裏的一切正慢慢地被熱氣煎熬著,蒸烤著,無處可逃。平日繁忙的街道上人少了許多,大家都想盡辦法躲在有空調的地方,馬路邊的樹被曬得發黃發蔫,隻有蟬鳴在堅持不屈地鬧騰著,它們是唯一沒被炎熱打敗的生物。
這天,安婭和月娥到一家新開的健身館遊泳消暑。遊了六百米後她停了下來,趴在泳池邊上大口地喝可樂,盡管泡在水裏,可是猛烈的陽光依然讓她不斷流失水分。
“星海杯比賽的結果出來沒有?”月娥遊到她身邊問。
“還沒呢,估計得再過兩周才會公布名次。”安婭扭開一瓶可樂遞給她。
“這次應該很有希望拿一等獎吧?”月娥喝了一口,然後攀著扶手離開泳池。
“我都不敢想,誰知道呢?這次高手如雲,特別是天劍,我覺得一等獎應該會頒給他。”安婭也跟著起水,在月娥旁邊的躺椅上坐下。
“怎麼那麼沒信心?你不是說魏主任看過稿子覺得挺好的,而且有顧教授親自替你把關,他也認為寫得不錯。”月娥邊擦太陽油說邊瞅著安婭笑:“挺厲害的嘛,找了個副教授做男朋友,他可是真正的高富帥,學識淵博,腦子又好使。你現在算是事業愛情兩得意了,不過你也太沒義氣,竟然瞞了我那麼久?”
“我沒瞞你,我和他在一起也不過是最近的事,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人好不好?”安婭急忙分辨道。
“那,你們現在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嗯,就是偶爾吃個飯,見見麵,聊聊天的那種程度。”安婭如實回答,因為顧寧遠和她的工作都很忙,盡管就住在對麵,但他們還真的不常見麵。
“誰問你這個?我是說你們的關係是到了‘一壘’,‘二壘’還是‘三壘’之後?”月娥靠近她小聲問,笑得不懷好意。
安婭終於明白月娥問的是什麼,臉頓時紅了紅:“什麼一壘二壘,全振出局了好吧?”
“唉,我和你說這事可不是為了笑話你,而是提醒你要看緊他。”
“看緊他?”
“沒錯,像他這樣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女人在旁邊虎視眈眈,你不怕一個不留神他就被人搶走了?”
安婭沉默了一下,她當然知道顧寧遠有多受女孩子歡迎,甚至有時候她也覺得他喜歡她顯得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比她優秀的女孩有那麼多,為何他就偏偏挑中了這麼不起眼的自己?如果真有別人來搶也是很自然的事,如果他真要變心的話她也無能為力,這不是怕就能避免的問題。
“我跟你說,你得勇敢點,主動點,別總那麼矜持,現在的社會已經不稀罕矜持了。心靈的交流雖然重要可身體的交流也很重要,智商再高的男人也總有用下半身思考的時候,你不出手別人就出手了。”月娥“語重心長”地囑咐道。
安婭看著月娥又擺出那副“兩性情感專家”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劉教授,你對男人分析得太‘精準’了,那你和林浩現在到底怎樣了?”
“還是那樣唄,他對我說他隻當我是朋友……”月娥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我知道他喜歡的不是我,不過我對他還是沒有死心。”
安婭沒料到到月娥對林浩會那麼執著,不過仔細想來月娥雖然性格外向,做事果斷,可對感情卻是很執拗的,如果她認定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地喜歡他。當初對賀峻就是這樣,現在對林浩也是這樣,倔強得讓人心痛。安婭一直沒有把林浩向自己表白的事告訴月娥,第一,她不想傷害月娥;第二,那晚之後林浩就沒再提什麼,對她的態度也恢複到以前那樣,估計是已經將她放下。既然這樣,她又何苦再在月娥的心上多留一道傷疤?
正想著,這時有一對年輕男女從她們的躺椅前經過,安婭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卻發現那個女孩是徐子菲,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也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地。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突然,她記起來了,那男的就是天劍,她曾在網絡上見過他的照片,他真人看起來比照片要顯得更年輕。怎麼?徐子菲竟然認識天劍?
“你怎麼了?幹嘛老盯著人家看啊?”月娥推了推安婭。
“沒什麼,我看見認識的人了。”安婭連忙收回視線,但心裏還是有絲疑惑,因為徐子菲和天劍的態度好像很熟絡似地。
“你是說短頭發身材挺火辣的那個女的?”月娥回頭朝徐子菲看去,這時徐子菲和天劍已經走進了健身館裏。
“你也認識她?”安婭驚訝地看著月娥。
“嗯,見過,但算不上認識。她是寰泰傳媒的公關經理,之前我參加過他們公司的表演活動,見過她幾麵,挺厲害的一個人,她好像是姓徐吧。”月娥皺起眉頭回憶著。
“挺厲害?怎麼厲害?”安婭感到好奇。
“她爸就是寰泰集團的董事長徐漢輝,她本人也很精明能幹,頗有交際手腕,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女。他們公司最擅長就包裝各種文化名人,明星作家什麼的。唉,我說你要是認識她,該和她搞搞關係才是,說不定人家看得上你就把你給捧紅了。”
“她是顧寧遠的前女友,你讓我怎麼和人家‘搞搞關係’啊?”安婭苦笑道。
“這麼巧?”月娥瞪大了眼睛,喃喃地說了句:“那你們倆現在算不算是‘狹路相逢’?”
遊完泳,安婭和月娥來到更衣室洗澡換衣服。月娥先洗完,便朝浴室裏的安婭說:“我在休息室等你,你快點啊!”
“行,你先去吧,我馬上就好。”安婭應道。
月娥走後沒多久,安婭就從浴室裏出來了,她站在洗手台前用風筒吹頭發。吹了一會,突然聽到“吱呀”一聲,她看向鏡子,隻見身後那間浴室的門被推開,徐子菲從裏麵走了出來。
安婭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回頭看向徐子菲,而她也在看她,表情有些錯愕。頃刻,徐子菲緩緩揚起唇線,臉上綻出微笑:“袁小姐?這麼巧?”
“你好,徐經理。”安婭笑著點了下頭,心想這下還真是應了月娥那句“這麼巧?”
徐子菲走向洗手台,拿起吹風筒慢條斯理地吹著頭發,她身姿曼妙,動作優美,舉手抬頭間誘人的女性曲線展露無遺,充滿了嫵媚的風情。安婭雖然是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吹頭發的動作很性感。
安婭看著徐子菲,覺得原本寬敞的更衣室好像突然變得狹窄起來,一股無形的壓迫力正在彌漫。徐子菲的美貌像刀鋒一般晃著她的雙眼,張揚,銳利且咄咄逼人。
“袁小姐,你也是星海杯的參賽選手吧?”徐子菲瞟了安婭一眼。
“是的,你怎麼知道?”說完,安婭突然覺得自己蠢得可以,徐子菲的公司負責星海杯大賽的宣傳活動,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參賽選手名單?
“我們公司是大賽委員會指定的合作單位,而我剛好負責這個項目,怎麼?寧遠沒有告訴你嗎?”徐子菲放下風筒,對著鏡子細細地塗抹唇膏,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突然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們之間無話不談,估計是他不好意思在你麵前提起我。”
安婭無語,顧寧遠的確沒有主動提起過徐子菲的事,可是他卻把她的事告訴了徐子菲,不然徐子菲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和他的關係?
“你也不用太介意,寧遠就是這樣的性格,什麼都喜歡藏在心底,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像謎一樣的男人。”徐子菲靠近了安婭,用一種像是很親昵的口吻問:“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很刺激也很有挑戰性吧?”
安婭愣了一下,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徐子菲說起顧寧遠時儼然一副了解極深的口吻,帶著她無法比擬的熟稔,而最後的那句話又仿佛顧寧遠是一件她倆都用過的私密東西,她正和她心照不宣地分享著使用心得。
徐子菲又笑了起來,像是被安婭的反應給取悅了似地:“不過我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和你在一起,聽話,乖巧,容易馴服,就像小白兔一樣不用讓他費腦筋。”然後她搖搖頭,打量了安婭幾眼,歎了口氣:“但他現在的品味真讓人不敢恭維。”
這下,安婭無法再忍耐下去了,她的沉默並不代表懦弱,她的容忍隻不過是尊重顧寧遠也尊重自己的修養,她像徐子菲那樣笑了笑:“我也覺得他以前的品味真的讓人不敢恭維。”
徐子菲沒有做聲,眼神亮了亮,頃刻又黯淡了下去,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一閃而過。
“對不起,我忘了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說完,她不再理會安婭,徑直走出了更衣室。
下午,安婭把月娥送回家後便開著車來到沿江路上,她降下車窗,讓江風吹進來,借此吹散心頭的不快。徐子菲的話不斷地在腦中回放:“不過我也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和你在一起,聽話,乖巧,容易馴服,就像小白兔一樣不用讓他費腦筋。”說得她就像是一束廉價的塑料花似地,因為隨手可得所以才會被顧寧遠匆匆收入囊中。
不過,徐子菲說得也對。她和顧寧遠相識以來,似乎她就一直按著他的節奏和步伐被動前進,他歡喜她便歡喜,他疏遠她便乖巧地坐在一邊默默等待,還真像一隻過分聽話的小白兔。估計徐子菲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徐子菲驕傲,美麗,擁有能與他並肩而立的底氣,她的魅力足以左右他,她的不馴足以讓他費盡心思,換句話來說,她能掌控他。
那麼,顧寧遠選擇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和徐子菲的截然不同?就像一個人被紅玫瑰的尖刺紮傷後就會下意識地選擇一朵安全的白玫瑰?然而看著白玫瑰的時候又會想起紅玫瑰,畢竟他是因為紅玫瑰的痛才會選擇白玫瑰的溫存。
就這樣斷斷續續,紛紛擾擾地想著,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安婭戴上耳機接通了電話。
“喂,安婭,是我。”魏凱明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魏主任,你好。”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不過你不要太激動。”
“是什麼?”安婭聽到他的話,頓時緊張起來。
“就是星海杯的評委會決定把你的作品評為一等獎,但結果要等兩周後才會正式公布,他們還要做最終的審核。”
“真的?!”安婭的心跳得“撲通撲通”地,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是的,那幾位評委都和我關係不錯,他們私底下向我透露了這個消息,不過你先不要對外聲張,畢竟還沒正式公布。”魏凱明囑咐道。
“嗯嗯,我知道的。”
“恭喜你了,安婭,繼續努力吧!預祝你能夢想成真,最終拿到瀚星杯大獎。”魏凱明的聲音很愉快,仿佛由衷地替她高興。
“謝謝你,魏主任。”安婭感動不已。
掛掉電話後,安婭的心情仍舊難以平複,便把車停在路邊,深呼吸幾口才能勉強地冷靜下來。她趴在方向盤上,把臉埋在雙臂裏,覺得血液在體內急速流竄,都彙聚在心尖上仿佛要開出一蓬蓬絢爛又迷離的花來。過往的種種艱辛,無數個寫文的深夜和掙紮著起來的清晨……都在腦中掠過,就像散落在征途上萬千碎片,她長途跋涉,曆盡磨難才將它們一一收集起來,而今天終於拚成了一座璀璨的獎杯。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喜悅還是悲傷,隻是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她覺得不太真實,幸運之神真的開始眷顧她了嗎?
她拿起電話撥了給顧寧遠,此刻她需要有個人來告訴她這一切是真實的。
“你和月娥遊完泳了?”顧寧遠問。
“是的。”安婭的呼吸還帶著一點急促。
“怎麼了?你的呼吸很亂,發生了什麼事?”顧寧遠的聲音有些擔憂。
“告訴你一個消息,剛才魏主任說評委委員會決定把我的作品評為一等獎,但結果還沒正式公布。”安婭按著胸口說。
“真的?恭喜你!”顧寧遠笑了起來。
“我該謝謝你才是,多虧你向我提供了那些專業意見。”安婭甜蜜地回應,她想起自己生病的那幾晚顧寧遠替她看文到通宵,然後把修改意見詳盡地列成表格發給她,第二天一早又要趕回學校上課,非常辛苦,為此他瘦了好幾斤。
“既然這個好消息提前來到,看來那樣東西我也可以提前送你了。”
“什麼東西?”
“你現在來我實驗室一趟,待會就知道了。”
“什麼東西那麼神秘啊?還要去你的實驗室?”安婭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來。
“反正你來就知道了。”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沿江路距離T大頗近,不一會,安婭已經來到物理研究院門前。走進研究院大樓,她按著顧寧遠的指示坐電梯下了負三層,踏出電梯,一個麵容清秀,穿著白大褂的女孩站在“第四實驗室”的指示牌底下朝她微笑。
“你就是袁小姐對吧?”女孩走上來問。
“是的,你是?”安婭狐疑地看著女孩,視線落在她衣襟上別著的胸卡上,上麵清晰地印著:“王曉瑜,第四實驗室助理。”。安婭猜這位王曉瑜應該就是顧寧遠的助手之一。
“我叫王曉瑜,是顧教授的學生,大家都喜歡叫我小瑜。請跟我來,他們在實驗室裏等你很久了。”小瑜露出個甜甜的笑容,然後也不管安婭的反應便徑直朝走廊深處走去。
他們在實驗室裏等我很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婭完全摸不著頭腦,她想開口問小瑜,但小瑜的腳步很迅速,仿佛在爭分奪秒似地,完全沒有給她留下可以提問的機會。
安婭忐忑地跟著小瑜來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鋼製大門前,小瑜在掌紋儀上按下手掌,當綠燈亮起時,鋼門“滴”地一聲打開了。
跨過鋼門,安婭感到自己似乎來到了另外一個空間,裏麵麵積很大,整個二三層都打通了,四周都是電子儀器和電腦,就像個手術室似地。十幾個穿白色製服的研究人員在房間各處忙碌著,透過數麵玻璃牆能看到許多巨大而不知名的機器被安分在像艙室一樣的房間裏。
小瑜領著安婭來到顧寧遠的辦公室,推開門說:“我們的超新星終於來了。”幾個和小瑜年齡相仿的年輕人正坐在一麵玻璃牆前討論著什麼,看見安婭進來,都抬頭朝她笑。其中一個男孩好奇地打量著她說:“你就是安婭?那顆促發了太陽係誕生的超新星?”
安婭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什麼超新星?”顧寧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為什麼他的助手們都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