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學生才沒你那麼不聽話。”顧寧遠勾了勾嘴唇。

“我的老師才沒你那麼凶。”安婭反駁。

“看來下次我該用教鞭打你屁股,你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凶。”顧寧遠嘴唇的弧線加深。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緊身T恤,軍綠色的快幹褲,褲腿紮在登山靴裏,結實的肌肉線條顯露無遺,與平日優雅的西服形象很不一樣,有股野性而彪悍的味道,連帶笑容也變得邪魅起來。

安婭看著他那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腦海裏突然掠過日本漫畫中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麵,臉頰不由得緋紅,但嘴上還是不服輸地應道:“那我是不是要換上校服短裙才應景?”

“我看挺有必要的。”顧寧遠不緊不慢地回了句。

“你敢?!”安婭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他們來到鏡湖山公園時已經接近中午,買了票,兩人順著木頭搭建的棧道一路往公園深處走。鏡湖山位於T市的西麵,海拔雖然不到兩千米,但植被茂盛,生物形態多樣,山形奇秀峻險,兼之有眾多的溪流瀑布,因此近年被開發為國家森林公園,也成為T市一大新興景區。

顧寧遠帶著安婭從山腳處的一條幽靜小徑往上走。安婭邊走邊環顧四周,隻見林木蔥蔥,泉水錚錚,各色山花就著初夏的陽光像等不及明日般奮身綻放,緋色的杜鵑,月白的梔子,綃紫的桐花以及粉藍相間的紫陽遍布整座山頭,乳白的山霧若有若無地在濕潤的綠葉間縈繞。她抬起頭,數座陡峭險峻的山峰在霧嵐中若隱若現,神秘而瑰麗。

“真漂亮,就像《阿凡達》裏的雨林幻境。”安婭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精神頓時爽利起來。

“鏡湖從山麓到山頂依次分布著溝穀雨林、常綠闊林·亞熱帶季風常綠闊葉林,和潘多拉星的雨林地區是很相似。不過潘多拉是虛幻的,而我們腳下的鏡湖山卻是真實的。”顧寧遠邊說邊從背囊中取出水壺遞給她。

安婭喝了幾口,交還給他,他很自然地就著水壺喝了起來,絲毫沒有避忌,然後指著前麵其中一座山峰說:“距離我們的目的地微羽峰大概還有3個小時,待會到了03區第2條小溪的時候可以休息10分鍾。怎麼樣?能堅持得住嗎?”

“應該沒問題,鏡湖就在微羽峰上?”安婭拄著登山杖小心地走著,從這段開始甬石小徑已經被真正的山路替代。

“對,我看過朋友拍的照片,鏡湖是幾十萬年前隕石撞擊形成的湖泊,水裏含有特殊礦物質,在陽光下會呈現出藍綠交錯的鮮豔顏色,很像新西蘭的祖母綠湖。”顧寧遠在前頭走著,一邊走一邊用登山杖掃開擋道的枝葉和石塊,有他在前麵開道,安婭走得輕鬆許多。

“你去過新西蘭?”

“嗯,讀書的時候一放假就會去旅行,你呢?喜歡旅行嗎?”顧寧遠回過頭,拉著她的手,帶她跨過一道溪流。

“喜歡啊,小時候我媽隻要有空就會帶我出去玩,後來她過世了,我就沒怎麼去旅遊過。”

“為什麼?”

“因為假期要打工,沒錢也沒時間。”安婭平淡地說道。

顧寧遠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問:“你和你媽感情很深吧?”

“我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感情當然深了。你呢?好像你父母都不在國內?”安婭問。

“他們在新西蘭,我們很少見麵。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在國外,他們在國內,等我出來工作了,他們就移民了。我們一家人很奇怪,和別的家庭不一樣,我爸媽都是做植物研究的,工作很忙,經常要到各地做考察調研,我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每年我見爸媽都不超過十次,每次見麵,他們隻會問我學習成績怎麼樣而不會問我過得開不開心?從我記事起,我媽就沒怎麼抱過我。”

安婭沒想到他和父母的關係會這麼冷淡,難道是因為這樣才造成了他性格中冷漠孤傲的一麵?“但無論怎麼樣,父母健在已經是最大的幸福,就算身處地球的不同角落,隻要想見總是有辦法能見的。子欲孝而親不在才是最大的悲哀。”她細聲地說。

顧寧遠沒說什麼,隻是握緊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兩人在靜謐的山林間走著,除了蟲鳴和流水聲,就隻有他們的呼吸聲在回蕩,此起彼伏就像某種奇異的共振。陽光從濃密的樹冠中漏下,在黯綠色的空間裏看來如同一道道金色的光影,地上的藤蔓,野花與溪流沐浴其中折出朦朧的光暈,美麗得如同秘境。安婭被顧寧遠牽引著,有條不紊地走著,手心傳來他的體溫和脈搏跳動的節奏,和她的交融在一起,時光安靜得像凝固了一般,隻有他們無言的默契在流淌。

她突然有種錯覺仿佛這雨林深處便是世界盡頭,如果他能一直這樣牽著她的手,她願意跟隨他到世界的盡頭,看盡這一世的幽暗或明媚。

三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抵達微羽峰上的鏡湖。安婭已經走得有些吃力,她大口地吸著氣,臉龐上都是汗珠,和她的狼狽相比,顧寧遠卻仍舊是一幅輕鬆愜意的模樣,連氣也沒喘一下,盡管大部分的裝備都是他背的。

“還行嗎?就在前麵了,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顧寧遠回頭看她。

安婭點點頭,看著顧寧遠矯健的步伐和身上沉甸甸的背囊,心想這就是堅持長跑的好處,看來她平時真應該好好鍛煉身體,不然還沒等老了腿腳就走不動了。

攀過幾塊岩石,一泓碧藍毫無預兆地撞入眼裏,讓她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滯。就像顧寧遠說的那樣,這裏的湖水是一種飽滿濃烈的碧藍色,和天空明亮的淺藍截然不同,顯得深邃欲滴。湖心波平如鏡,晶瑩的水體清晰地倒映出山巒和白雲,湖的四周開滿了白色杜鵑花,如雲的花瓣和湖麵的雲影相映成趣。眼前的景象既空靈又帶著種蒼茫的沉寂,深深地震撼著她的感官。

“真美,一看到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那種藍色就像種純淨的火焰,能淨化人的心靈。”涼爽的山風吹來,吹走了身上的燥熱和疲憊,安婭不由自主地在岩石上坐了下來,靜心地欣賞著美景。

“所以我說你今天來一定不會後悔,在這裏比呆在家裏更能找到寫作靈感。”顧寧遠在她身邊坐下,他摘掉墨鏡,眺望著湖麵說:“相比大海,我更喜歡湖,它有股安靜的力量,能讓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凝止,照出內心最純粹的本我,所以一旦有煩心事,我就會跑去看湖。”

煩心事?安婭猜多半是因為他工作上的事,便說“你是不是為工作的事煩心?我聽林浩說你的研究項目似乎有些阻撓?”

“有一點,但不是主要原因,科研項目就是這樣,總會有遇到各種不同的難題。我煩惱的主要是我和林浩之間的事。”顧寧遠拿起飲料喝了口說。

安婭沒有做聲,她想林浩一定是把昨晚的事對他說了。

“安婭,林浩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他問。

“是的,昨晚他告訴我了。”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

“什麼?”安婭錯愕地看著他,他竟然一早就知道?難為她這個當事人還一直蒙在鼓裏,到底她是太遲鈍了還是林浩掩飾得太好了?

“我和他認識那麼多年,他喜歡一個女孩子我怎麼會看不出來?所以我之前有些顧慮……”說到這裏,他看向安婭:“對不起,我之前的態度一定讓你感到不快吧?”

安婭垂下眼睫,終於明白他為何總是那樣的遲疑曖昧,他是因為林浩所以猶豫,可是她認為愛情應該是純粹而獨立的,喜歡一個人沒有那麼多“因為……所以……”愛情不是因果關係,而是心底最沒理由又最不能抑製的那句衝動:“我要和你在一起。”他的猶豫是否能理解為他的感情並沒強烈到他要和她在一起的程度呢?

思及至此,她不禁有些許失落,過了片刻,才低聲問:“那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我要和你在一起,無論林浩怎麼想,我也不會放手,好兄弟是好兄弟,但感情從來不是用來謙讓的,這就是我的想法。”顧寧遠撿起手邊的一顆石片用力扔向湖麵,石片在水波中彈了兩下,劃出一道完美的水漂。

安婭聽著他清晰而堅定的嗓音,心底就像被他攪亂的湖麵般泛起圈圈漣漪:“那麼……徐子菲呢?”

“子菲?我和她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做不成情人總不代表不能做朋友吧,朋友間見個麵很正常,你不會因為這樣就吃醋吧?”顧寧遠轉過臉看她,嘴角帶著戲謔的笑容。

安婭被他這一問,臉立刻紅了起來,為了掩飾窘態,她故意跳下岩石朝湖邊走去:“誰說我吃醋了?你少臭美,我幹嘛要為你吃醋?”

“你不是我女朋友嗎?”顧寧遠跟著她跳下岩石。

“我什麼時候成你女朋友了?我可沒答應過。”安婭沒有回頭看他,但嘴角已經情不禁地彎了起來,沒走幾步,腳下突然踩到塊石頭,腳踝往右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顧寧遠一把拉住她。

安婭用力地扶著他的手臂,才勉強穩住身形。朝地上看去,隻見絆倒她的是一塊拳頭大小,通體漆黑的石頭,表麵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就像烏金一般,和周邊那些細碎的灰色礫石很不一樣。

“咦,這石頭長得好怪,裏麵好像有金屬成分。”安婭彎下腰,撿起了石頭,雖然太陽很大,但石頭表麵卻透出絲絲冰涼,握住手裏很舒服。

“讓我看看。”顧寧遠也對這塊像是突然冒出的石頭產生了興趣,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著,過了許久,他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這是塊隕石。”

“隕石?真的?”安婭有些不敢置信,每年地球上被人發現的隕石平均隻有幾十塊,想不到她隨便一踩,竟然就踩中了。

“我得把它帶回實驗室,檢測一下就知道是不是隕石。”顧寧遠拉開背囊,把石頭小心地放在了最裏麵那層。

“哇,如果這真的是塊隕石,那我們就撿到寶了!”安婭興奮地說。

顧寧遠看著她沒有做聲,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扯,她便跌入他的懷中。“別隻顧著撿到寶,剛才我們的話題還沒說完呢。”他低下頭,凝視著她的雙眼裏帶著柔情與深切,眸光比瀲灩的湖水更讓她心亂神迷。

“什麼話題?”安婭別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慌亂窘迫的模樣。

顧寧遠的手臂慢慢收緊,結實的胸膛和胳膊隔著衣料印在她的皮膚上,讓她的脈搏跳得飛快。“就是……和我在一起,可以嗎?”他抵著她的額頭,低沉的聲音像魔咒般烙在她的腦海裏。

安婭依然不敢抬頭,隻是感到他的睫毛微微觸碰著自己的眉梢,如羽毛般撩撥著她的心弦,再美的湖光山色也不及他在她心頭引起的千般旖旎。許久,她聽到自己幾乎輕不可聞的呢喃:“好……”再之後的就聽不到了,因為他炙熱的唇片已經堵住她的雙唇,輾轉輕吮,細細啃咬,引起串串火苗。安婭無措地靠在他的懷裏,感官就像一束柔絲般在他的引領下百折千回,婉轉纏繞,她青澀地回應著他並感到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急速起來,他的舌尖靈活地分開她的牙齒,與她的唇舌火熱地糾纏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待到安婭感到幾乎要窒息的時候,顧寧遠才放開她。安婭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氣,然後臉紅心跳地想他的肺活量怎麼那麼好?這時,顧寧遠輕輕地摟住她的頸脖,貼著她耳垂輕笑:“你的肺活量太差了,看來你得經常跟我鍛煉鍛煉才行。”

她聽出“鍛煉”二字的一語雙關,耳垂立刻紅得像充血似地。

下山時,天卻突然黯了下來,不知何處飄來的陰霾遮住了朗日,雨立刻星星點點地下了起來。兩人拉起衝風衣的帽子擋雨,盡管雨勢不是很大,但山裏的氣溫卻變得陰冷起來,再加上天雨路滑,安婭走得比上山時還艱難。

坐了上車,她開始覺得整個人都不對勁,頭重腳輕,臉頰上熱得滾燙,腦袋昏昏沉沉地,沒多久就睡著了。朦朧中,她感到顧寧遠將外套蓋在她身上,似乎還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顧寧遠叫醒她的時候已經到了5號公寓的樓下,她掙紮著下車,咽喉和鼻腔裏像塞了把灰燼似地,幹得難受,身上一陣熱一陣寒。

“你發燒了。”顧寧遠攙著她的胳膊走進電梯。

“沒事的,隻是淋了點雨,回去我吃點退燒藥就好。”

“先探了熱再說,如果體溫沒超過38度,我不建議你亂吃藥,物理降溫更好。”

“唉,希望睡一晚就沒事,我的稿子還沒修改完呢。”安婭嘟囔了一句,她靠在顧寧遠的肩上,四肢就像浸了水的棉花又重又冷,她開始擔心自己能不能如期交稿給魏凱明。

“你到底要修改些什麼?”

“這次是我第一次挑戰硬科幻,裏麵有對原始引力波,超對稱性和量子隱形傳態技術的幻想橋段,雖然隻是幻想小說,可是也得盡量嚴謹,不然到時笑掉評委的大牙就丟臉了。有一些理論的引用我還拿不準用得合不合適,還有一些情節我覺得邏輯也沒理順。”安婭苦惱地說。

“我替你修改吧,今晚你就安心睡覺,好好休息。”

“真的?”她抬起臉,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我副教授的職稱?”顧寧遠挑了挑眉。

“那就辛苦你啦,顧教授,如果拿到獎我會好好謝你的。”她摟著他的腰笑道。

“如果拿到瀚星杯,你打算怎麼謝我?”顧寧遠俯下臉問她。

“如果真的能拿到瀚星杯,我把天上的星星摘給你都行。”

“不用了,我已經有了顆星星。”他用手捏了捏她的下頜說。

“這句話好老土啊!比那什麼‘你是我的奶茶’還老套。”她故意皺起眉頭。

“你沒聽清楚,我是說你是我的‘猩猩’,你的引力質量施加給我的作用力和一頭猩猩等同。你該減肥了,一路上我攙著你攙得很辛苦。”他笑得很是開心。

“如果我真是一頭猩猩,現在就一掌拍死你!”她恨得咬牙切齒,他還真是典型的“給點顏色就得瑟”星人,竟然說她像猩猩一樣重,她真該將他拍回到他的母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