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來,那陳誌輝從八年前就暗戀你?”安婭坐在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廳裏,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八年前,他剛進我爸的公司,然後在沙龍上見到我,就是我遇見賀峻的那個沙龍。按他的口供,那時候他對我一見鍾情,可是我眼中隻有賀峻,壓根就沒留意到他的存在。他說得沒錯,我又怎麼會留意他?就憑他那副猥瑣模樣?哼,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月娥厭惡地皺著眉頭。

自陳誌輝被捕已經過去了五天,月娥因為受到了驚嚇和刺激,當晚就發燒病倒了,林浩和顧寧遠把陳誌輝押送回警局,安婭則留下和月娥的父母一起通宵照顧月娥。直到今天,月娥的身體才算完全康複,她趁著安婭午休時來找她,兩人便在雜誌社樓下的咖啡廳裏邊吃飯邊聊。

“他一直暗戀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更不敢向你表白,久而久之就心理扭曲,對你進行跟蹤,偷拍和恐嚇。唉,還真是因愛成恨。”安婭歎了口氣,雖說愛一個人是無罪的,可因愛之名,施以傷害,這究竟是愛之花結出的惡果還是人性屈服於欲望的懦弱?

“他簡直就是變態,自己不敢追求我但又容不得我喜歡別人。所以,當他跟著我去了米蘭,看到我和賀鈞在一起的時候,他想起當年我喜歡賀峻的事情,嫉妒得發狂,於是就溜進攝影棚的更衣室裏製造了一場火警,目的就是想警告我。可是,他不知道,雖然我見到了賀峻,但賀峻壓根就記不起我這個人,連我的名字也說不出來。拍攝完後,賀峻就匆匆離開了,趕著回家和老婆慶祝結婚周年,除了工作的時候,他由頭到尾沒有正眼瞧過我。”月娥突然仰起臉,晶亮的眼眸裏蒙了層水汽,透明的液體在眼眶內積累著,卻硬是倔強地不肯滴下來。

安婭摟住了月娥的肩膀,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

“因為賀峻,我有了夢想,夢想成就了今天的我,但是當我站在夢想的巔峰上時,他卻用遺忘和無視來告訴我:我的夢想從一開始就是荒唐。”說完,月娥的睫毛晃動了一下,臉頰邊多了道淚痕。

八年的相思苦戀到頭來隻換得對方的一句遺忘,自己的種種刻骨銘心和千般思量都不過是別人眼中的胡鬧荒唐,吾之蜜糖,汝之砒霜,愛情,到底是太迷人還是太傷人?安婭自己也感到迷惑不已,隻得替月娥擦去眼淚,勸道:“別哭,賀峻記不起你那是他的損失,再說,你現在和林浩不是挺好的嗎?”

“林浩?”月娥停下了抽泣,情緒平複了下來,但眼中的悲傷並沒有消失:“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安婭覺得月娥問得很奇怪:“他不喜歡你的話幹嘛老去見你?再說你們那晚都假戲真做地吻了,我全部都看見了,這還不算喜歡啊?”

月娥沒有做聲,而是沉默地打量著安婭,目光裏有著安婭看不懂的深意。片刻後,她歎氣道:“安婭,你太單純了。”

“單純?我怎麼單純了?唉,你把話說明白點好嗎?你和林浩之間到底怎麼樣了?”安婭越發被她弄得迷糊了。

“沒怎麼樣,我覺得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你向他表白了,然後被拒絕了?”

“沒有,我沒有表白過。其實那晚我一直很希望他會真的吻我,但是他沒有,於是……我就主動吻了他。”月娥的臉紅了起來,可眼裏光依然堅定,顯然她沒有後悔自己的舉動。

“這已經是表白了,比語言更有力度的表白,你真有勇氣。”安婭對月娥的大膽表白由衷地感到佩服,她一直就很欣賞月娥這種敢愛敢恨的性格,不像她,麵對感情總是畏手畏腳的。

“不過,他沒有回應我。”月娥的臉又紅了紅,神情變得有些哀怨:“一個男人如果被喜歡的女孩吻了怎麼會無動於衷呢?雖然他沒說什麼,可我覺得他是在拒絕我,比語言更有力度的拒絕。”

“唉,你想太多了。當時那個情形你讓他怎麼回應你啊?陳誌輝就拿著刀子躲在背後呐!林浩是個警察,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要保護你和留意著陳誌輝,那還有心思去想別的?”

聽了安婭的話,月娥很仔細地想了想,臉色緩和了下來,嘴角微微彎起:“你說的也有道理,或許是吧?”

瞧著她忽悲忽喜的樣子,安婭忍不住笑了起來:“要不這樣,你下次再試試,直接把林浩撲倒,然後強吻,強攻,霸王硬上弓什麼的,估計就能試出來了。”

“打住!你寫文寫得太多把腦子給燒壞了?我雖然喜歡他,還不至於那麼饑渴。”月娥拿起杯墊在安婭頭上敲了一下,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和月娥吃完飯,安婭回到雜誌社,今天會展中心有個科技展覽會,組裏的同事都去采訪了,辦公室裏的人很少。她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決定趁現在有空先把手頭上的幾篇采訪稿給校對好,不然待會同事們回來估計就有得忙了。正看著稿,突然坐她前麵的美編東子轉過身來敲了敲她的桌子:“安婭,有吃的嗎?”

東子是負責封麵和插圖設計的,比她早進來一年,是個標準的宅男,除了工作平日最大的嗜好就是窩在家裏打遊戲和看漫畫,性格有些悶騷,不過和安婭倒是挺聊得來的。

“你中午又沒吃飯啊?早知道就叫我給你帶個飯。”安婭從抽屜裏拿出一包巧克力遞給他。

“沒辦法啊,魏主任說這期的封麵明天就要交給他,今晚我鐵定要加班了。昨天好不容易才約了妹子今晚打Dota,這下又黃了,怪不得我總是沒女朋友。”東子一邊啃著巧克力一邊苦著臉說。

“你沒聽說過嗎?Dota毀一生,‘菠蘿’(遊戲《黑暗破壞神》)窮三世,你再泡在二次元世界裏,活該你一輩子單身。”安婭打趣道。

“唉,你們女孩子是不會懂得遊戲的藝術和偉大的,不說這個了。我聽說你要參加星海杯征文大賽?”東子嘖著嘴道。

“是的。”安婭點頭。說起星海杯的事,她的心情忐忑了起來,新文已經完稿,也交了部分的稿件給魏凱明過目,但她仍擔心這次又會落得個陪跑的下場,到頭來還是空歡喜一場。

“大家那麼熟,給你爆個內幕消息啊。聽說這次星海杯有很多知名作者參加,那個叫‘天劍’的大神你知道吧?據可靠消息,他這次也要參賽。”

“啊,天劍?”這個消息就像晴空霹靂般擊中安婭。天劍是T市頗有名氣的科幻作家,出的書銷量也很好,連續兩年被媒體評為“十大金牌寫手”之一。按理說像他那麼紅的作家已經不用靠星海杯來提升名氣,他肯定是奔著瀚星杯去的。

“如果天劍參賽,我就更加沒戲了。”安婭沮喪地搖著頭。

這時,魏主任的辦公室門打開了,一個短發麗人從裏麵走了出來,安婭認出她就是上次那位在魏主任辦公室裏見到的女郎,便朝她笑了笑。女郎也認出了安婭,向她點點頭,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嘖嘖,真漂亮,不愧是寰泰公司的公關經理,長得比明星還美。”東子盯著女郎的背影戀戀不舍地說,雙眼裏閃著無數小星星,他人在這裏但魂已經跟著女郎遠去了。

“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口水都要滴下來了。怎麼,你認識她?”安婭問東子。

“嗯嗯,隻不過我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我。她叫徐子菲,是寰泰傳媒公司的公關部經理。這次星海杯的宣傳活動就是由寰泰負責的,他們是我們的合作夥伴。”東子回答。

“原來是寰泰的公關經理,怪不得氣質那麼出眾。”安婭羨慕地說。

正說著,桌子上的座機突然響了,安婭連忙接電話。

“小袁,你現在有空嗎?”魏主任的聲音傳來。

“有的,魏主任。”

“你到我辦公室來,有些事要和你談一下。”

“好,我馬上來。”

說完,安婭離開座位,來到魏凱明的辦公室。

魏凱明正在電腦上飛快地敲著字,聽見她進來,頭也不抬地說:“你先坐坐,等我發完這封郵件。”

“好的。”安婭在他對麵的座位上坐下,她瞄到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星海杯大賽的參賽申請表。

過了一會,魏凱明終於發完郵件,他抬頭對安婭說:“你準備參賽的稿子我看過了,寫得挺好的,這是星海的參賽申請表,你拿回去填好和完整的稿子一起盡快交給我吧。”

“您真的覺得稿子可以嗎?”安婭猶疑地問。

“怎麼了?你好像對自己沒什麼信心?”

“我聽說天劍也要參賽,實話說,他要是投稿的話,估計我這次是沒什麼希望了。”安婭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對於魏凱明她除了尊敬之外還帶有一份信任,不僅僅因為他招了她進雜誌社,還因為他身上那種穩重正直的領袖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就感到可靠和信服。

“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沒錯,天劍是要參加星海杯,但你是你,他是他,大家憑實力說話,名氣不代表一切。”魏凱明微笑著說。

“但我覺得自己的實力遠不如人家。”

魏凱明的笑容裏帶著洞悉,他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鏡,一邊用眼鏡布擦拭著一邊用緩慢的聲調說:“這樣吧,我給你說個故事。以前有個毛頭小子暗戀一個女生,但女生喜歡的是另外一個很優秀的男生,那男生長得又高又帥,成績又好。毛頭小子自知比不過人家,隻有暗暗努力,發誓要考上研究生,以為這樣女生就會注意到自己了。”

“那後來呢?毛頭小子考上了嗎?”安婭問。雖然她不知道魏凱明說的這個故事的目的何在,不過她還是情不自禁地為主人公擔心。這是典型的屌絲愛上女神的故事啊,最抓人心的就是可憐的屌絲最後能不能逆襲成功。

魏凱明點頭:“嗯,後來他終於考上了。”

“那他獲得女生的芳心了嗎?”

魏凱明掀了掀嘴角,笑得似乎有些勉強:“沒有,女生由始至終是愛著那個優秀的男生。不過,毛頭小子因為在理科學院的經曆而成為了一名科幻小說作家,後來還進入了雜誌社當了編輯,最後他發現自己雖然失去了愛情卻找到了自己終生熱愛的事業。”

安婭看著魏凱明笑容裏那絲不易察覺的苦澀,突然醒悟了過來,她問:“魏主任,您說的那位毛頭小子該不是您自己吧?”

魏凱明笑意加深:“你就姑且當做是我吧。其實我想說的是人生是很奇妙的,上帝替你關掉了一扇門也會替你打開另一扇門,但前提是你自己得不懈努力。我看過你的文,以我的眼光估計這是篇優秀的作品,如果你因為天劍的參加就退縮的話就太對不起你自己的努力了。其次,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敗給了天劍,這也是一次寶貴的經曆,要知道很多出版社都盯著大賽的作品。一等獎隻有一個,但不代表其二三等獎的就不是出色作品。”

聽到他的話,安婭的心底就像淌過一股清澈的水流,之前的迷惘都被衝刷得一幹二淨,心頭的鬥誌又再次燃燒起來,對他的感激之情也越發深重。“謝謝你,魏主任,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會努力的。”

“這就好,那麼明天能交稿嗎?”

“明天?這麼急?距離截稿日期不是還有兩個多月嗎?”安婭詫異地問。

“是的,不過盡早交上去可以盡早讓評委們看見,你知道,評委們每天要看那麼多稿子,人的記憶力是有限的,通常越靠前的稿子評委的印象就越深。”魏凱明冷靜而專業地分析道。

魏凱明的話很有說服力,畢竟他經常擔任各項大賽的評委,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評委們的心態了,安婭不由得不信服他的建議。可是她總覺得有些倉促和不安,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像是察覺到她的顧慮,魏凱明的語氣鬆緩了一點:“這樣吧,一周後,一周後你交全稿可以嗎?”

“可以,我還得做一些最後的調整和修改,一周的時間夠了。”安婭連忙答應。

“好,那我們說定了,我等著你的稿子。”魏凱明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期待,然而期待背後還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緒在閃爍,如同平靜水麵下潛伏的暗湧,隻不過安婭光顧著高興而忽略了。

在離開魏凱明的辦公室前,安婭忍不住問了句:“魏主任,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魏凱明拿起茶杯慢慢地啜了口,用一種再自然不過的口吻說:“你是我們雜誌社的員工,我當然希望你得獎。”

傍晚,安婭從雜誌社出來,並沒有走進停車場,而是沿大路朝地鐵站走去,因為車子送去了做保養,她這兩天都是坐地鐵出行。雖然這條線的客流不算太大,但上下班時車廂裏還是擠滿了人,對於有廣場恐懼症的她來說依然是個不小的挑戰,有時她不得不閉上眼才能壓住內心想逃離車廂的衝動。

她邊走邊拿出手機,給顧寧遠發了個微信:“在忙嗎?今晚一起吃飯?有事想和你說。”

過了一會,顧寧遠回了過來:“今晚已經約了人,但晚飯後應該沒事,到時聯係你。”

安婭看著他的回信,歎了口氣,然後默默地收好手機。自逮捕陳誌輝後,顧寧遠就再也沒和她見過麵,他總是很忙,經常帶著項目組的成員通宵呆在實驗室裏,連微信也很少給她發。安婭猜可能是他的研究進入了關鍵階段,所以才會分身乏術。月娥知道一點她和顧寧遠的事,曾經問過她:“你們倆算不算是戀愛關係?”對於這個問題,安婭自己也很迷惑,他們牽過手也接過吻,按理說應該算是,可是他從未說過喜歡她,仿佛也無意替他倆的關係做一個定論,更不會像普通情侶般和她時常約會。她隱隱覺得似乎那晚林浩的反應讓顧寧遠的態度發生了某些變化,他對她又回到了從前那種若即若離的狀態,而且越發地讓她捉摸不定。

她低著頭,心緒不寧地走著,兩旁的路燈次第亮起,卻依然照不清被暮色所吞沒的前路。她想在顧寧遠的心中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對她的感情就像那隻被關在匣子裏的薛定諤之貓,永遠地封存在是與不是的疊加態裏,她多麼想不顧一切地打開他心底的匣子去看一看,然而她找不到開啟的鑰匙,他給了她無數美麗的幻想卻唯獨沒有給她探知真相的權利,他的吻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說,隻是一場受到星月蠱惑的荷爾蒙蠢動?